才是清晨,聞星落就乘坐馬車前往了縣衙。
縣衙后面是一片寬敞的空地,今日的喜宴是要在這里辦的,聞星落過來的時候,租賃的桌椅已經放置整齊,椅背上統一系著紅綢,席面沿著巷子延伸出去,已經有賓客過來坐了。
陳樂之好奇,“不怪謝四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十兩紋銀究竟要怎么做出一百桌宴席?”
聞星落注視巷尾。
巷尾搭了個臨時的棚子,棚子里架著幾口大鍋,鍋里沸水蒸騰,翠翠請來的幾個廚子已經忙碌起來。
謝觀瀾猜出了聞星落的心思,“如果是煮素面呢?”
陳樂之呆了呆。
十兩紋銀,自然不夠置辦一百桌珍饈美酒。
但如果是煮素面……
別說一百桌了,就算兩百桌也綽綽有余!
只是,不知那些賓客瞧見自己出了禮金,席面卻是一盆素面加一碟咸菜,該是怎樣的表情。
可這和聞星落又有什么關系呢,又不是她成親。
況且聞家只給了聞星落十兩紋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說到天邊去那也不是聞星落的錯,而且她以幼妹的身份特意回家操持婚宴,完全擔得起敬重兄長、溫婉賢淑的美名。
陳樂之繃著笑,“寧寧,你可真壞!”
謝觀瀾彎起薄唇,“鎮北王府的姑娘,便該如此。”
在禮儀上挑不出一絲毛病,永遠溫良謙恭笑臉盈盈。
可私底下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聞星落道:“是長兄教得好。”
他親自言傳身教,演示何為“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可不就是教得很好?
陳樂之看著這兩顆黑芝麻餡兒的湯圓彼此對視,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輕咳一聲,擠到聞星落和謝觀瀾中間,“那什么,寧寧,你帶我去看看你小時候住的地方吧?”
招待賓客這種出風頭的事,聞月引自然全權包攬,聞星落閑著也是閑著,便帶陳樂之進了后院。
聞星落指著廂房里大通鋪的某一處,“我以前就睡在那里。”
那是個靠墻的角落,現在被丫鬟用來堆放雜物了。
陳樂之震驚,“你一直睡這種地方?!”
聞星落搖搖頭,“六七歲的時候才住到這里的。以前和姐姐共一間房,后來長大了一點,姐姐說她需要隱私,就讓父兄把我挪到這里來了。”
陳樂之沉默。
也就是說,寧寧在聞家長到十四歲,卻不曾擁有過一張真正屬于自己的床榻。
她牽起聞星落,因為憐惜,掌心溫度滾燙。
聞星落沖她彎了彎眼睛,“這里陰暗潮濕,待久了不舒服,咱們還是出去吧。”
兩人踏出廂房,謝觀瀾負手站在墻角,正在看墻上的刻痕。
縣衙的宅院建了多年,刷白的墻根生出了潮濕的青苔,泛黃的墻面上,一道道陳舊的刻痕像是有人拿樹枝劃上去的,越往下印記越淺,仿佛久遠的年輪。
聞星落解釋道:“小時候我經常被父兄立規矩,犯錯了就要在這里罰站反省。那時我年紀小,孤零零站在這里,想起兄長們經常拿了匕首,在槐樹下為姐姐刻量身高,就自己撿了樹枝,在墻上一點點比劃出我的身高。”
頓了頓,她認真道:“他們不記得我是怎么長大的,但我自己想要記得。”
這些年代久遠的劃痕,是她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