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盒飯,瓜子有要的早點說啊——”那吆喝聲仿若從破舊風箱中擠出,沙啞又粗糲,一頭扎進滿是喧囂的車廂。
推車的工作人員弓著背,在僅能容身的逼仄過道里艱難輾轉,餐車的金屬邊框不時與座椅磕碰,發出尖銳聲響,每挪一步,都似在與這擁擠空間做一場艱難博弈。
車輪與鐵軌永不停歇地撞擊,“哐當哐當”的節奏,成了這旅程的背景音。
此起彼伏的鼾聲,高高低低、長長短短,有的如悶雷滾動,有的似哨音嗚咽,與那刺鼻嗆人的旱煙味纏雜在一塊兒,將車廂里的空氣攪得濃稠黏膩,令人窒息。
封于修目光凝在對面座位,幾個農民工兄弟正坐在那兒。
他們的手,被歲月與勞作狠狠雕琢,皸裂的口子像干涸河床的縫隙,粗糙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此時,他們正費勁地掰著干饃,那饃硬得好似石塊,每一下用力,都讓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們就著銹跡斑斑的鐵壺,小口小口啜水,壺嘴磕在干裂嘴唇上,發出細微聲響。他們的帆布鞋底,糊著干涸水泥漿,像結了一層硬殼。褲管上的汗堿白漬,星星點點,恰似冬日霜花,在無聲訴說著他們漂泊打工的艱辛。
這年頭,工作機會看著不少,可大多都是些能把人脊梁壓彎的苦差事。
像這些奔波在各個工地的打工人,每月在塵土飛揚、機器轟鳴里討生活,掙得都是血汗錢。
月末,他們又得把大半收入,小心翼翼地寄回農村老家,給守家的老婆孩子。
對他們而言,節省不是選擇,而是在這艱難生活里咬牙堅守的本能,成了他們共有的“傳統”。
餐車緩緩挪到封于修跟前,他嘴角輕揚,主動開了口:“兩位首長,還有整整一天才到呢,要不多少吃點?咱們來得急,都沒顧上帶飯。”
紅三連排長王建國,手剛伸進衣兜準備掏錢,動作瞬間僵住。他這個寧夏漢子,皮膚被戈壁灘的烈日常年炙烤,透著深沉古銅色,右手指節因常年緊握鐵鍬,粗大得有些畸形。
團部干事王龍操著濃重廣西腔接話:“許三多同志,今兒話可不少咧。”說話間,他左眼習慣性瞇起,就像透過槍上準星,精準丈量每個字的分量。
這一路,他倆都沉默寡言。在702團,封于修的名聲可不太好。
且不說他手上人命之事,單是那古怪到近乎“吃大糞”般的性格,就傳遍了整個團。
大家都覺得他像塊捂不熱的冰,沒人想主動靠近,部隊里能談得來的戰友一抓一大把,何必去招惹這么個“刺頭”呢?
可如今封于修主動搭話,他倆身為首長,再冷場就不合適了。
畢竟到了地方,人生地不熟,指不定碰上啥棘手事兒,一直這么僵著,往后可不好開展工作。
王龍早就餓到前胸貼后背,這會兒打開飯盒,飯菜香氣剛散開,他便狼吞虎咽起來。嘴里塞得滿滿當當,還不忘支棱著耳朵,好奇地聽著。
實際上,702團的干部們,心里都對封于修這個“兵王”充滿好奇,他能力拔尖,卻又總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像一團迷霧,讓人忍不住想探個究竟。
封于修隨意掃了眼車廂接頭處那八個人,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說:“可能以前不愛吭聲,性格偏內向吧。”
王建國和王龍聽了,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勾勾盯著封于修,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
內向?那個單槍匹馬干翻一群歹徒的人內向?跑去師部,把場面攪得雞飛狗跳的人內向?抱著戰友骨灰盒,神色平靜得像一汪深潭的人內向?這怎么可能!
“吃吧吃吧。”封于修瞧他倆那模樣,只是輕聲催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