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微將話頭挑開,問道:“聽聞公子如今正在著書,不知著的什么書?”
“在下曾四處游歷,拜訪各地名家隱士。此番著書,正是要將他們這百家之見一一記敘,以傳后人。”
“哦?”孫微看著他,道,“妾出身蒼梧,亦隸屬廣州治下。不知公子的書中,可有廣州的名家和隱士?”
“有幾位,也選入了書中。”庾逸道,“南嶺不乏名士,謝氏后人謝慎,就在南嶺隱居多年,還有羅浮山的曾順、曾立兄弟,桂林郡的袁鎧。”頓了頓,他繼續道,“對在下觸動最大的,當屬隱居在安寧的吳郡孫氏之后,孫彧。”
“吳郡孫氏?”一旁的司馬雋開口道,“我記得開國功臣之中,亦有吳郡孫氏。”
“世子記得不錯。吳郡孫氏的孫玄,當年是助太祖入主建康的勛臣,曾官拜中書令。孫玄生長子孫彧、次子孫括。后來,孫彧因著王子護案被流放至安寧,孫括成了長房。如今孫括長子繼承孫氏族長之位,只次子孫容在太常當主簿。”
“孫氏長房平平無奇,孫彧又有什么別致之處?”
“孫彧才高,莫說在孫氏之中,就是在當年的建康,亦出類拔萃。”庾逸道,“太祖定都建康后,清談之風興起。建康城西的松山書院出了松山學派,倡導正始玄風,熱衷注疏經典,清談辯論。那時的松山書院,名士雅集,玄論盈庭,抗辯如流,蔚為一時之盛。而那時松山學派的執牛耳者,以及清談雅會上的執塵主談者,正是孫彧。”
司馬雋雖然不常參與清談,可對于松山書院當年之盛早有耳聞。
“如今松山書院已經沒落,松山學派亦銷聲匿跡,莫非也與孫彧有關?”
“正是。”庾逸道,“孫彧過后,繼任者才學平平,只會附庸風雅,不求上進,清談雅會亦漸漸流于俗套。當今的清談,不論學問,不議時弊,只談虛無,再無當年松山書院的雄辯之音,著實教人唏噓。”
孫微沒有言語。
關于孫彧的過往,她年少時,知道的不多,只道祖父是個不幸遭罪的讀書人。
等后來到了建康,她才知道,祖父曾有多少顯耀的過往,曾被多少人敬重。他的文章曾千金難求。而在安寧,他的才華只能用來書寫平平無奇的公文,還有自娛自樂的詩賦。
“如此說來,庾公子與孫先生的對談,也已收錄書中?”她忽而道。
“正是。”庾逸道。
“不知妾可否拜讀一番?”
庾逸看了看她,溫聲道:“在下喜不自勝。如有不當之處,還請王妃指教。”
——
那些書稿,庾逸很快著人送到了孫微跟前。
孫微在燈下,一口氣讀完,只覺心中情緒激蕩。
她好似又看見了當年的祖父和庾逸秉燭夜談之后,臉上那欣慰的笑意。還有,當年在一旁偷聽的自己。
年少時的歲月清苦,但祖父猶如家中梁柱。有他在,孫微從不覺迷茫焦慮。
如今想來,祖父見過許多風雨,亦有安貧樂道之智。當年他曾說,在安寧就很好,強過建康。
只可惜,當年的他們沒有聽。
過了兩日,司馬雋領著一行人啟程,到了湘水邊上。他們將乘坐大船,經由巴陵入長江,再順流東下,往建康去。
孫微親自前往庾逸的船廬,將書稿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