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半的時候,張耀祖抱著個半尺厚的牛皮紙檔案袋走進辦公室。
沈青云正對著窗外的雪松出神。
檔案袋邊角磨得發毛,正面蓋著的紀委密件紅章已經褪色,邊緣處能看到反復折疊的白痕。顯然是從檔案室最深處的鐵柜里翻出來的,上面還沾著點陳年的灰塵。
“書記,熊書記讓我把這個送過來。”
張耀祖把檔案袋輕輕放在桌角,指尖在袋口頓了頓。
他早上幫著紀委的同志整理時,光是給舉報信按年份分類就花了兩個小時,最底下那封用牛皮紙信封封裝的,郵票都泛黃了。
沈青云點點頭,指尖剛碰到檔案袋,就覺出分量不輕。
拉鏈拉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油墨的氣息撲面而來,像是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舊匣子。最上面的舉報信是用方格稿紙寫的,字跡娟秀得像女人的筆跡,末尾用紅墨水署著名字。
看時間已經是六年前了。
“王大海將熱力公司的維修工程交給無資質的施工隊,用的全是回收的舊鋼管。我們小區供暖管道三個月爆了三次,家里的暖氣片冰得能凍住毛巾。去找他理論,被保安推搡出來,還說愛住不住……”
沈青云輕聲念著,眉頭一點點擰起來,指腹劃過信末那句“求領導給老百姓做主”,紙面被淚水浸過的褶皺還清晰可見。
他往下翻,舉報信漸漸從手寫稿變成打印件,甚至還有兩封是用稿紙手寫的匿名信,字跡潦草得像是在發抖。
再往下翻,竟還有份醫院的診斷證明,附帶著張照片:南港區居民馬國棟的胳膊上纏著繃帶,診斷結果是“左臂軟組織挫傷”,照片里他躺在病床上,床頭柜上放著張熱力公司的繳費單。
“這是三年前的。”
張耀祖在旁輕聲提醒道:“馬國棟因為帶頭抗議供暖不達標,被幾個自稱熱力公司保安的人打了,報警后案子一直沒破。”
沈青云的手指猛地攥緊,紙張發出“咔啦”的脆響。
他數了數,五年間竟有近八十封舉報信。
“五年,七十七封舉報信,從工程腐敗到雇兇傷人,樁樁件件都夠立案標準,結果呢?”
他把材料狠狠拍在桌上,散落的紙張讓張耀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沈青云抓起最底下的審計報告,封面印著“濱州市熱力公司年度財務審計報告”,落款是市審計局。
他翻到“管道維修費用”那頁,指著“實際支出超出預算百分之四十七”的紅色批注,指尖幾乎要戳破紙頁:“超標近一半,還敢寫基本合規?審計局的人是用腳后跟算的賬?紀委的人是瞎了眼,還是被豬油蒙了心?”
張耀祖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接話。他注意到沈青云捏著報告的指節已經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下頜線繃得像根即將斷裂的鋼絲。
這位新書記的怒火比傳聞中更烈,像是要把這五年的積弊連根拔起,連帶著那些藏在暗處的污泥濁水,都燒個干干凈凈。
沈青云深吸一口氣,拿起桌上的鎮紙壓住散亂的材料,一頁頁按日期排得整整齊齊。
他的指尖還在微微顫抖,抓起電話撥號時,金屬按鍵發出輕響:“劉市長,這會兒忙嗎?”
“書記有什么指示?”
聽筒里傳來翻文件的沙沙聲,市長劉彥昌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我剛看完開發區的招商報告,正想下午給你匯報呢,今年的簽約額比去年翻了近一倍……”
“招商的事不急。”
沈青云走到窗邊,目光越過市委大院的圍墻,落在遠處老城區的居民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