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把沉甸甸的零食袋擱在媽媽家的餐桌上,轉身便扎進了廚房。案板上的土豆絲在母親手下簌簌堆起,她挽起袖子幫忙。油煙漸起,廚房里彌漫著熟悉的煙火氣。
找紙巾時,林靜的目光不經意掃過走廊盡頭那扇虛掩的房門——門縫里,小侄女小悠正探出半個腦袋,烏溜溜的眼睛警覺地轉動著,小手里緊緊攥著一盒酸奶,嘴唇上還沾著一圈可疑的奶白色。林靜的心猛地一沉,視線不由自主地轉向客廳:自家三個孩子正擠在沙發里看電視,二寶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睛卻巴巴地瞟向小悠房間的方向,小嘴無意識地咂摸著。
她攥緊了手里的紙巾,指節微微發白。回到廚房,母親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刀刃在案板上落下均勻的“咚咚”聲。
“媽,”林靜盡量讓聲音聽起來隨意,“給小悠買的零食,要不拆開讓孩子們一起嘗嘗?”
刀刃的節奏絲毫未亂。母親頭也沒抬:“小孩子嘛,護食,天經地義的事兒。”那“咚咚”聲,一下下,像砸在林靜的心坎上,悶得她喘不過氣。鍋里的油猛地爆開,幾點滾燙的油星猝不及防濺到她手背上,激得她眼眶一熱——原來在母親這里,女兒的孩子,終究是隔了一層。上次那盒昂貴的進口車厘子,自己孩子小心翼翼只吃了兩顆,大半都留給了小悠。臨走時,她卻在廚房垃圾桶里瞥見了它們,鮮紅飽滿的果子裹著灰敗的廚余,爛泥一般刺眼。就像她每次大包小包提來的心意,最終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委屈,原封不動地帶了回去。
飯桌上,那盤油亮誘人的糖醋排骨成了焦點。小悠的筷子靈活得像長了眼睛,飛快地扒拉著,小山似的堆滿自己的小碗。母親眉開眼笑:“多吃點!小悠長身體呢!”林靜的孩子埋頭對付著碗里幾塊光禿禿的骨頭,二寶怯怯地拽了拽她的衣角,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媽媽……我還想吃一塊肉……”林靜伸出去夾菜的筷子懸在半空,尷尬地頓住。眼角的余光里,母親已毫不猶豫地將盤子里最后一塊顫巍巍、裹滿醬汁的排骨,穩穩當當地送進了小悠的碗里。
臨走時,小悠抱著那袋幾乎沒怎么開封的零食,像只護食的小獸,飛快地縮回了自己的房間門后,連句含糊的“再見”也沒留下。母親追到門口,硬塞給林靜一袋自家種的青菜,葉子蔫蔫地卷著邊。“帶回去吃,新鮮!”母親的聲音帶著完成任務的輕松。
林靜坐進駕駛座,手里那袋蔫頭耷腦的青菜沉甸甸地墜著。后視鏡里,三個孩子擠在后座,小臉都蔫蔫的,沒了來時的雀躍。車子啟動,引擎的嗡鳴在沉默里顯得格外刺耳。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大寶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撞在林靜的心上:
“媽媽,以后……我們別來了好不好?”
林靜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指節捏得泛白。她下意識抬眼看向后視鏡——母親家那扇熟悉的鐵門,在她視線觸及的剎那,“咔噠”一聲,利落地關上了,隔絕了門內的一切。最后那點微弱的燈火,也被冰冷的鐵皮吞噬。一陣深秋的冷風,恰好從沒關嚴的車窗縫隙里鉆進來,刀子似的刮過臉頰,激得她鼻尖一陣難以抑制的酸澀。
她發動車子,匯入傍晚的車流。車窗外,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一片暖融,卻怎么也照不進這小小的車廂。后座異常安靜,孩子們小小的失落像看不見的霧氣,彌漫在空氣里。那袋被隨意扔在副駕駛座上的蔫青菜,在路燈偶爾掃過的光線下,愈發顯得灰敗、廉價,葉片的邊緣蜷曲著,如同被生活揉皺又丟棄的某種證明。
街燈的光暈在擋風玻璃上流動,明明滅滅,映著林靜緊繃的側臉。后座三個小小的身影在昏暗中安靜下來,疲憊地依偎在一起。車流向前,家越來越近,母親關上的那扇門卻在腦海里越來越清晰,那聲“咔噠”的輕響,竟比引擎的轟鳴更沉重地回蕩在心上。
原來血緣的藤蔓,有時竟也會結出如此生疏而堅硬的果實。
林靜把車緩緩停在自家樓下,深吸一口氣,擠出個微笑回頭對孩子們說:“到家啦,咱們進去吃好吃的。”孩子們有氣無力地應了聲,跟著她上了樓。打開家門,溫暖的燈光瞬間驅散了些許寒意。
林靜走進廚房,翻出孩子們愛吃的零食,又開始動手做他們最愛吃的紅燒肉。不一會兒,肉香彌漫了整個屋子。孩子們的眼睛漸漸有了光彩,圍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看著。“媽媽做的最好吃啦!”二寶笑著說道。林靜摸摸他的頭,眼眶又有些濕潤。夜里,給孩子們蓋好被子后,林靜坐在床邊,看著他們熟睡的小臉。她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給孩子們更多的愛,不會讓他們再受這樣的委屈。至于母親那里,或許以后還是會去,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帶著滿心期待。
她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小家庭上,守護好這一方小小的溫暖天地。日子一天天過去,林靜將生活的重心更多放在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上。孩子們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
一個周末,母親打來電話,語氣少見地溫和,說想讓他們過去吃頓飯。林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再次回到母親家,小悠跑出來迎接,手里拿著一包零食,怯生生地說:“姑姑,給弟弟妹妹吃。”林靜有些驚訝,母親在一旁笑著解釋:“我跟小悠說了,要懂得分享。”
飯桌上,菜依舊豐盛,母親不斷地給林靜的孩子們夾菜。飯后,母親把林靜拉到一旁,輕聲說:“閨女,媽以前做得不對,你們才是最親的人,媽以后不會這樣了。”
林靜鼻子一酸,眼眶紅了。她知道,親情也許會有磕絆,但愛終究能化解一切。她笑著抱住母親,說:“媽,我知道了。”
從那以后,兩家的往來多了起來,溫暖的親情又重新在這個大家庭中流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