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省心”二字,像一道無形的符咒,輕易就點燃了酒桌上其他男人眼中混雜著疲憊與隱秘渴望的光。他們紛紛附和,酒杯碰撞聲、粗嘎的贊嘆聲此起彼伏,匯成一股渾濁的熱浪,將李偉托舉得更高。他在這片廉價的、酒氣熏蒸的艷羨里沉浮,如同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凱旋的號角在他耳邊轟鳴。馴服妻子的過程在他醉醺醺的腦海里模糊不清,只剩下此刻這令人膨脹的“成功”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無比熨帖。
深夜的寒氣像刀子,劈開他周身裹挾的酒氣。李偉腳步踉蹌,鑰匙在鎖孔里費勁地攪動了好幾下,才發出“咔噠”一聲解脫的輕響。他重重撞開門,帶著一身煙酒混合的濁氣撲進玄關。腳下習慣性地往旁邊一探,想踢掉皮鞋,卻踢了個空。
他遲鈍地低下頭。
玄關昏黃的感應燈下,本該并排放著兩雙拖鞋的地方,此刻只孤零零地躺著他那雙灰撲撲的棉拖。屬于林靜的那雙淺米色、毛絨絨的拖鞋,不見了。那片空出來的瓷磚地,光潔,冰冷,反射著一點慘白的光,像一個突兀的傷口,張著沉默的嘴。
一股莫名的煩躁和說不清的慌亂,瞬間沖淡了酒意。他趿拉著自己的拖鞋,腳步不穩地沖進臥室。頂燈被他粗暴地按亮,刺目的白光瞬間灌滿房間。
他徑直撲向那占據一整面墻的衣柜,嘩啦一聲猛地拉開柜門。巨大的空間里,屬于他的那半邊,衣服依舊擠擠挨挨,散發著樟腦球和陳舊煙草混合的沉悶氣味。而另一邊——林靜的那半邊——空了。
不是少了幾件衣服的凌亂,而是被徹底清空后留下的巨大空白。只剩下幾枚孤零零的、沒有撤走的空衣架,還掛在冰冷的金屬橫桿上,微微搖晃著,發出極其細微的、幾不可聞的碰撞聲,像是對這巨大寂靜的微弱嘲諷。那空蕩蕩的半邊衣柜,像被野獸狠狠撕咬掉一大塊皮肉,袒露著刺眼的蒼白內里。
李偉的心臟猛地一沉,酒徹底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尖銳的、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的喉嚨。他猛地轉身,視線像失控的探照燈,瘋狂地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梳妝臺!他跌跌撞撞撲過去。
那面橢圓形的梳妝鏡,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因驚恐而扭曲變形的臉。鏡前一片荒蕪。曾經擺得滿滿當當的瓶瓶罐罐——那些散發著各種香氣、承載著林靜生活痕跡的乳液、精華、口紅、首飾盒——統統消失了。臺面上纖塵不染,光滑得如同從未被使用過。
只有一樣東西,突兀地留在那片空曠的正中央。
一枚小小的、鉑金色的婚戒。它那么輕,那么小,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地壓在一張折疊整齊的白色便簽紙上。戒指冰冷的金屬光澤,在頂燈下幽幽閃爍,刺得李偉眼睛生疼。
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冷僵硬,幾乎不聽使喚。他撥開那枚戒指,它滾落在光滑的臺面上,發出清脆又空洞的一聲“叮”。他拿起那張紙,薄薄的紙片仿佛有千鈞重,在他手中簌簌抖動。
他展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