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沒有稱謂,沒有落款,沒有任何多余的字跡。只有一行用黑色中性筆寫下的、清晰而冷靜的句子:
“你成功了。”
字跡是林靜的,娟秀,平穩,力透紙背。每一個筆畫都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李偉的眼球,然后穿透顱骨,直刺進他混亂一片的大腦。
成功了?什么成功了?
他茫然地捏著那張紙,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腦海里像被投入了一顆炸彈,轟然巨響后只剩下飛沙走石的碎片。那些被他刻意忽略、被粗暴壓制的聲音和畫面,此刻裹挾著遲來的巨大力量,瘋狂地倒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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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閘門被“你成功了”那四個冰冷的字眼轟然沖開,碎片呼嘯著,帶著令人窒息的尖嘯,將李偉拖回十年前那個同樣悶熱的夏夜。
那時,他的公司剛拿下第一筆像樣的訂單,慶功宴喧囂散場,他帶著一身酒氣,腳步虛浮地推開家門。客廳只亮著一盞壁燈,昏黃的光暈溫柔地籠罩著蜷在沙發上的林靜。她穿著柔軟的棉布睡裙,膝上攤著一本厚厚的《財務會計實務》,腦袋卻一點一點,小雞啄米般打著瞌睡。聽見門響,她猛地驚醒,眼中瞬間漾起明亮的歡喜,像投入石子的湖面,碎光粼粼。她赤著腳跳下沙發,小跑過來,帶著一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皂角清香。
“回來啦?累不累?”她自然地接過他搭在臂彎的外套,仰著臉看他,眼神里是毫無保留的、近乎崇拜的關切,“我給你煮了醒酒湯,一直溫著呢。”那聲音像浸了蜜糖的羽毛,輕輕拂過他被酒精灼燒的神經。那時的她,像一株纏繞著他的常春藤,溫順、依賴,滿心滿眼都是他李偉的影子。她的世界,似乎就是以他為中心旋轉的星系。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仰望的星光開始熄滅、變冷的?
記憶的畫面粗暴地切換。五年前的一個傍晚,夕陽的余暉將客廳染成一片倦怠的橙紅。林靜坐在餐桌旁,手里捏著一份文件,臉上帶著一種久違的、小心翼翼的興奮。她清了清嗓子,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期待:“阿偉,公司……財務部的陳姐快退休了,主管的位置空出來……我們經理今天找我談了話,意思是……想推薦我試試。”
李偉正癱在沙發里,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不耐煩地劃拉著當天的球賽新聞。聞言,他眼皮都沒抬一下,鼻腔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呵”。那聲音像淬了冰的針。
“你?”他嘴角向下撇出一個刻薄的弧度,終于舍得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半寸,斜睨著餐桌旁那個瞬間僵住的身影,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就你?管好家里這點事兒就得了,瞎湊什么熱鬧?女人家,心別太野。升了主管,加班應酬少不了,誰給我做飯?誰管孩子?別到時候手忙腳亂,家里一團糟,還得我給你收拾爛攤子!”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精準地刺向她剛剛鼓起的一點勇氣。
林靜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捏著文件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只是緊緊地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眼中那簇因期待而燃起的小小火苗,在他鄙夷的目光和冰冷的言辭下,迅速地黯淡、熄滅,最終沉入一片深不見底的死寂。她默默地垂下眼簾,盯著手中的文件,仿佛要把它盯穿。幾秒鐘死一般的沉默后,她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把那份承載著她短暫職業夢想的文件,輕輕地、卻無比沉重地,塞進了旁邊書柜最底層的抽屜深處。抽屜合上時發出的輕微“咔噠”聲,像一聲無言的嘆息,也像一道沉重的門,在她身后緩緩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