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只有瓷碗碎片在地上微微震顫的余音。
毛毛沒有立刻大哭。她摔懵了,蜷縮在地上,像一只被暴力扯壞的破舊布偶。幾秒鐘后,遲來的劇痛和極致的恐懼才穿透她的神經。她仰起沾著蛋羹碎屑的小臉,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那淚水迅速漫溢出來,順著她蒼白的小臉滾落。她看著我,小小的嘴唇劇烈地哆嗦著,聲音里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錐心刺骨的惶惑和委屈:
“媽媽……是我……是我臭臭嗎?”
那稚嫩的、破碎的質問,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發出滋滋的聲響,騰起絕望的白煙。陳默驚怒交加地低吼了一聲我的名字,沖過去抱起地上的女兒。
我如同被那道稚嫩的聲音釘在了原地,渾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冰。耳朵里嗡嗡作響,視野邊緣陣陣發黑。什么也聽不見,看不見了。只有毛毛那雙盛滿淚水、寫滿受傷和不解的眼睛,像兩個巨大的、黑暗的漩渦,要將我吞噬。
本能。那該死的、無法抗拒的、屬于母獸的本能!它贏了!它讓我親手推開了我的幼崽!
在陳默憤怒的目光和毛毛壓抑的、受傷的抽泣聲中,我像個夢游者,僵硬地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的臥室。反鎖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
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東西。我摸索著,從口袋里掏出那瓶小小的、冰冷的金屬罐——那瓶強力消毒噴霧。仿佛它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嗤——嗤——
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瞬間在狹小的空間內彌漫開來,霸道地、不容抗拒地覆蓋了空氣中一切其他的味道。我近乎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那帶著強烈化學氣息的、冰冷卻又令人心安的氣體,用力地、深深地壓入肺腑。那氣味灼燒著鼻腔和氣管,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自虐的清醒和……短暫的平靜。
只有這個味道。只有用這濃烈的人工潔凈氣息徹底覆蓋、徹底抹殺她身上帶來的所有“異己”的痕跡,我才能勉強支撐起這具空殼,才能積攢起一絲力氣,去重新推開那扇門,去面對那個被我傷害的、小小的、帶著“錯誤”氣味的——我的親生女兒。
我顫抖著,再次將噴口對準自己。嗤——又是一陣冰冷的白霧。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化不開,像一層堅硬的、隔絕世界的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