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陌生氣味(尤其是人類或其他掠食者氣味)的幼崽,會被母獸視為威脅或污染源。出于保護同窩其他幼崽及自身安全的本能,母獸極有可能拒絕哺乳,甚至……咬死、遺棄該幼崽。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存策略。”
咬死。遺棄。
屏幕上這兩個黑色的方塊字,瞬間膨脹、扭曲,帶著血腥的獰笑,死死攫住了我的全部心神。眼前閃過紀錄片里母獸叼起沾染異味的幼崽、毫不猶豫走向巢穴邊緣的冷酷畫面。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縫里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凍得麻木。
人類呢?我們是高等動物,我們有理智,有文明,有道德約束!可那從胃部翻涌上來的、對親生骨肉氣息的本能排斥,那如同躲避瘟疫般想要遠離的沖動,那深不見底的、冰冷的陌生感……它們如此真實,如此蠻橫,如此不容辯駁地存在著。理智構建的堤壩,在本能的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我的毛毛,我的親生女兒,她身上那屬于托育中心、屬于張媽、屬于無數個陌生育嬰師的氣味和痕跡,成了某種無法言說的“污染源”,激活了我血脈深處沉睡的、屬于母獸的冷酷警報。
我猛地捂住嘴,壓抑住喉嚨深處涌上的、帶著鐵銹味的嗚咽。巨大的負罪感和更深沉的恐懼將我徹底淹沒。我不是禽獸!我不能!我用力地搖頭,仿佛要把那些可怕的聯想甩出去。必須做點什么。我翻箱倒柜,最終在浴室柜的最深處,找到了一瓶搬家時剩下的小半瓶強力消毒噴霧。冰冷的金屬罐身握在手里,那上面印著的“強力殺菌99.9%”的字樣,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晚飯時,餐桌上的氣氛凝重得像一塊吸飽了水的厚絨布。毛毛坐在特意為她準備的高高的兒童餐椅上,小小的身體依舊緊繃。她低著頭,用兒童勺笨拙地攪著碗里的肉末蒸蛋,動作小心翼翼,帶著一種被嚴格訓練過的、刻板的規矩感。陳默努力地試圖活躍氣氛,講著公司里的趣事,聲音在空曠的餐廳里顯得有些空洞。
“毛毛,嘗嘗這個蝦仁,媽媽特意給你做的。”我夾起一顆晶瑩的蝦仁,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溫柔自然,伸向她的碗。
就在我的手臂越過桌面,靠近她的那一剎那。她似乎被這突然的動作驚擾,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堆起一個笑容——嘴角咧開的弧度、眼睛彎起的形狀,甚至那微微歪頭的動作,都帶著一種驚人的、令人心悸的熟悉感!那是張媽!是張媽在視頻里逗她時那種夸張的、帶著討好和職業化的笑容!
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混合著消毒水的記憶,再次排山倒海般襲來。我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伸出去的手如同被無形的毒針狠狠刺中,猛地一縮!手腕不受控制地向后一甩!
“啪嗒!”
那只小小的、印著卡通小熊的兒童碗,連同里面金黃的蒸蛋和那顆無辜的蝦仁,被我的手肘狠狠掃落在地。瓷碗砸在光潔的瓷磚上,發出刺耳又絕望的碎裂聲。蛋羹和蝦仁狼狽地濺開,糊在冰冷的瓷磚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毛毛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碎裂,被巨大的驚恐取代。她小小的身體猛地向后一仰,失去平衡,連人帶椅子“咚”的一聲向后翻倒,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