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南北兩家關系逐漸緩和,北陳家的三爺和二爺請陳老爺喝酒,探討兩陳今后的發展方向,祖輩的恩怨與他們早就沒有瓜葛了,而在太平光景,家族想要興盛,還是要抱團。
陳老爺那個性子,犯懶不想去,便支使他這個幼弟代勞。
酒桌上氣氛很好,三人推杯換盞,交談甚歡,興盡之際,陳二爺便將自己的長子陳平業叫出來。
他聽說孟家有一小女,溫良賢淑,知書達理,且已到了議親的年紀,想為長子求娶。
這位孟家小女,正是陳敬時亡妻孟氏的侄女,也就是他的內侄女,酒酣耳熱,陳敬時見陳平業生的一表人才,當即同意為其保媒。
帶著佳偶天成的美好愿景,兩家很快訂了親。
陳敬時道:“按照盛安縣的習俗,新婚三日歸寧,是要丈夫和妻子同回娘家的。可當日孟家大擺回門酒,賓客都齊了,卻遲遲等不到女兒女婿回門,還當是有事耽擱了,一等就等到了黃昏。”
“孟家上門質問,卻被告知小孟氏清早就出發,獨自回娘家了,不知去了哪里。孟家派出所有家丁,沿路仔細尋找,苦找兩日未果,只得去衙門報案。孫知縣還算是個盡職盡責的父母官,派出一隊壯班衙役幫助孟家繼續尋人,咱們南陳家也派出了許多男丁,我跟你爹都去了,北陳家丟了兒媳,卻終日閉門不出,一派做賊心虛的樣子,實在令人生疑,只是無憑無據,孫知縣不敢直接搜查,畢竟北陳家有人在京城做官。”
“就這樣大海撈針的找,足足找了半個多月,孫知縣托同科向京城的陳四老爺打了招呼,這才敢開票搜查陳老二家,果然從內宅一口廢棄的枯井里找出了一具女尸。天氣炎熱,尸體已經完全腐壞,辨不清面目,只從身量和衣衫判斷,應該是小孟氏。”
陳敬時面色痛苦,對孟婉的懊悔愧疚之心,遠大于自己被褫奪功名的遺憾,花朵一樣的姑娘,又是自己的晚輩,就這樣斷送了性命,他悵然感嘆:“只可恨,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三個孩子只剩唏噓。
“哎,我跟你們三個說這些作甚?”陳敬時說著,命老仆取一壺酒,溫在小爐子上。
“還沒說完呢,后來呢?”平安追問道。
“后來的事,不宜說給你們聽。”陳敬時道:“聽了會做噩夢。”
“聽一半更容易做噩夢,”平安道,“要是做噩夢我會哭醒,一哭哭半宿,一哭哭半宿……”
“打住打住。”
試問在陳家巷住過的人,誰不知道陳平安多能哭。陳敬時果然不堪威脅:“真是怕了你了。”
于是他繼續道:“因為尸體完全腐壞,無法辨認身份,只有身量和衣著與小孟氏一致,孫知縣將尸體收入殮房,傳喚當值的丫鬟小廝依次過堂,一番威脅恐嚇之下,確定了陳平業殺妻的事實,并將他收監。”
陳平業稱孟婉不守婦道,在室時與人通奸。孟婉身邊所有丫鬟卻眾口一詞,否認孟婉生前與人有染。
恰在當時,省里傳出風聲,分巡道即將下地方巡視,各府州縣有待決之懸案,應從速處置,勿怠勿隱。
郭知府便下來施壓,命孫知縣務必在省官員下來之前結案。
孫知縣覺得此案疑點重重,不能急于判決,郭知府索性帶仵作來到縣衙,先是催促孟家簽下了辨尸的文書,證明尸體是孟婉無疑,然后命仵作直接剖開了尸體的腹部,竟果真從中取出一個剛剛成型的嬰兒。
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就這樣辦成了鐵案。”陳敬時道:“府衙判定小孟氏在室通奸,只判了陳平業徒刑兩年。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孫知縣、我,還有你爹,都曾試圖翻案,省里也真的派人下來重新重審卷宗,可是人證物證俱全,最后不但維持原判,還問罪于縣里,我們因此也受到了不小的牽連。”
室內靜的出奇,只有通紅的炭火劈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