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道:“貧僧眼下確實怕死,但殿下又不會殺貧僧,貧僧又何須怕呢?”
朱允熥微微一愕,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會呢?”
姚廣孝淡淡笑道:“若殿下想置貧僧于死地,就不會在陛下面前告發貧僧后,又替貧僧求情,這實屬多此一舉。”
“若殿下想殺貧僧,剛才也不會講這個故事給貧僧聽,而是會直接講給陛下聽。”
朱允熥橫了他一眼,無奈道:“妖僧就是妖僧,還真是什么事都能識破。你不如再說說,還知道些什么,本王有些好奇了。”
“殿下何必一直躺在床上與貧僧說話呢。”
姚廣孝嘆道:“此間并無第三人,殿下可以不用躺在床上裝病了。”
呃……
知道自己瞞不過這位妖僧之后,朱允熥從床上坐了起來。
躺太久了確實不舒服,他趁機活動了一下身體。
“貧僧所不解者,殿下為何一定要讓貧僧前來?”
道衍和尚略帶自嘲道:“貧僧雖自幼有志向,然歲月蹉跎,至今仍是一事無成。”
“才學不聞于世間,智謀不見于朝野。”
“化外之人,略通佛理,輔修儒道。”
“吳王殿下乃監國之尊,以名利兩字誘之,可收天下英才為己用。”
“為何要費盡苦心,將貧僧從燕王身邊弄來?”
“須知貧僧既已委身于燕王殿下,又豈能再投二主?”
朱允熥冷哼了一聲,道:“燕王也是我大明的燕王,同事一君,何來二主之說?”
“本王知道你跟隨在燕王身旁,是想有朝一日,助他謀取天下。”
“你想好好試一試自己所學的屠龍術,究竟有多大的威力。”
“不過。”他話鋒一轉,活動身體的動作停了下來,望向道衍和尚那張似笑非笑的佛臉,道:“有本王在,你覺得燕王還有機會嗎?”
聲音不大,卻果斷如雷。
霸氣而自信。
姚廣孝沉默不語,半晌,方搖頭道:“殿下驚才絕艷,行事宛如天馬行空,每有神來之筆,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卻又有若煌煌大道,浩浩蕩蕩而不可擋。”
“有殿下在一日,燕王絕無成事之機。”
朱允熥冷冷道:“本王可足足比燕王要年輕十八歲。”
“你若愿意追隨本王,輔佐本王成事,自能一展你心中所學,濟世救民,安定天下。”
“如若不然,便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本王要滅你,如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
“你一心想輔佐燕王,以報當年知遇之恩。”
“可如今你所圖謀之事,本王皆已盡知。”
“你再繼續助他,那便不是報答他,而是害他。”
“事至如今,燕王唯一的出路,便是收起他曾經的野望,老老實實做他的藩王。”
“本王可以念在血脈親情的份上,保他一輩子平安度過。”
“若他仍不死心,還想圖謀大明江山社稷,那便是自取滅亡。”
“本王將他兩個兒子留在府中,也是為了救他。”
“望他迷途知返,回頭是岸!”
姚廣孝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許久,方緩緩開口道:“貧僧還記得殿下當日在朝所作的那首詩。”
“此詩氣象非凡,霸氣天成。”
“其中最后一句便是,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后來殿下又寫另一幅對聯。”
“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此聯卻頗有憐憫蒼生之意。”
“貧僧敢問殿下,哪個才是真正的殿下?”
他一言落下,佛眸驟然射出精芒,照映朱允熥全身,似要將他所有神情變化,皆盡收其中。
朱允熥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