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望向朱允熥,語氣中多了幾分憂慮與自責:“推行此策的前提,在于精確丈量天下田畝,厘清各家各戶的土地數目。”
“臣深感愧疚,先前陛下命臣主持此事,丈量全國土地并登記造冊,雖已初見成效,然與真實情形相比,恐仍有不小偏差。”
“若田畝基數不清,攤丁入畝之法,又該如何穩妥施行?”
這句話可謂是直指要害。
朱允熥也不禁微微一愣
他之前曾以為,丈量天下田畝不過是樁輕而易舉之事,朝廷一聲令下,自當水到渠成。
然而,當他真正委派楊士奇與夏原吉著手操辦,才察覺此事的棘手之處。
用最直白的話來說,從地方官吏到胥吏差役,從鄉紳豪強到尋常農人,四方人馬,無一愿意坦誠上報自家田畝之數,皆巴不得賬目越模糊越好,好蒙混過關。
下層齊心抗拒,上頭縱有通天之能,亦如拳頭打在棉花上,無處著力。
不過,此事的困難,也并非今日才洞悉,他早已心知肚明,自然也有過考慮。
他唇角輕揚,露出一抹從容笑意,朗聲道:“過去田畝難以精確丈量,皆因下層人人存心隱瞞,不愿朝廷握有清晰賬冊。”
“可一旦攤丁入畝付諸實施,那些無田或田產微薄的百姓,便會自發站出來分辨真偽。”
“他們人數眾多,且此事直接關乎切身利益,影響深遠。”
“地方官吏、差役乃至鄉紳豪族縱有心強壓,也斷然壓不住這股洪流。”
“只要朝廷嚴加督察,但凡遭遇不公,這些人自會挺身而出,向朝廷揭露實情。”
“如此一來,丈量田畝的難題,反而迎刃而解,甚至事半功倍。”
言罷,他話鋒一轉,聲調陡然嚴厲幾分:“朕決定將命法部與刑部派遣精干之人,下沉各地,加強巡查,嚴審不公之案,懲治那些恣意妄為的鄉紳惡霸。”
“同時,楊卿所掌都察院,亦需增派御史,深入州縣,查訪民情,肅清弊端。”
“此外,此事還需壓在各地巡撫、巡按肩上,責令他們全力推行。”
朱允熥挺直身軀,目光如刀鋒般掃過殿內,沉聲道:“朝廷將對此設立嚴苛考評與監察機制。”
“凡推行攤丁入畝卓有成效者,論功行賞,擢升重用。”
“若有人膽敢敷衍塞責、拖延誤事,輕則罷官免職,重則治罪下獄,絕不姑息!”
他的聲音中透著一股雷霆萬鈞的氣勢,似有天威。
楊士奇微微頷首:“陛下思慮深遠,環環相扣,是臣多慮。”
見殿內四人再無異議,朱允熥閃過一絲異色。
他原來以為,取消讀書人和官員們在納稅上的特權,他們必然會反對的。
卻沒有想到,四人竟然都沒有提一句。
仿佛與前面的事相比,這件事很微不足道一樣,不禁令朱允熥有些奇怪。
不過,此時也沒必要深究其中的原因,他接著道:“既然你們都無異議,朕便說說第二項新政舉措……”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