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嘴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笑道:“應天府與松江府素來富庶,然能在熥兒治下更添繁華,煥然一新,著實不易,足見其才干。”
“尤為難得的是,草原與原女真三部這些邊陲之地,竟能擺脫朝廷歲賜的依賴,自給自足,甚至反哺國庫。”
“這份功績,遠超咱的預料,堪稱曠世之功。”
邊疆治理,自古便是朝廷心腹大患。
歷朝歷代,邊陲之地多耗銀帛,仰賴中原膏腴之地的稅賦,才能“養活”,從而得以安穩。
朱允熥竟能將草原與東北之地扭轉“虧”為盈,化荒蠻為沃土,其治國之能,儼然無法用尋常詞語來形容了。
說“千古一帝”,都有些不夠。
老朱心中暗嘆,這盛世氣象,既是他畢生夙愿,亦讓他這位開國之君隱隱生出一絲復雜的情愫。
原來自己的治國之能,真的遠不及孫兒。
驀地,老朱的眉頭猛然一緊,目光如電,倏然射向車外。
旋即。
他扭頭望向騎馬護衛于馬車一側的蔣瓛,語氣驟然轉冷,隱含雷霆之怒:“咱此番微服出巡,你等莫非暗中走漏風聲,事先通稟了應天府?”
聲音低沉卻凌厲,字字如刀。
老朱此行旨在體察民情,欲以布衣之身,窺見金陵真實的民生百態。
若地方官府提前得悉,刻意粉飾太平,布下虛假繁榮的迷障,那這微服私訪豈非形同兒戲?
更令他怒火中燒的是,行蹤泄露意味著個人安全操之于地方官府之手,若這些人包藏禍心,則有可能危及性命。
老朱戎馬半生,最厭欺瞞,最恨受制于人。
此際,他已是大怒。
蔣瓛心頭猛地一震,額間冷汗微滲,忙俯身低聲道:“老爺,屬下愿以人頭擔保,絕無此事!”
他此時雖驚,言語間仍十分注意,刻意壓低聲音,稱“老爺”而非“無上皇”,以掩飾微服私訪的身份。
“哦?”老朱冷笑一聲,目光愈發森寒,道:“既如此,為何朕一路行來,街巷間竟無一個乞丐?”
他手指輕叩車壁,語調漸高,透著咄咄逼人的質問:“這街道為何潔凈如洗,連一絲塵土、一縷異味都不見蹤影?”
“若非提前清掃,遣人偽裝,怎會如此?”
“這四周的販夫走卒,莫非都是應天府的衙役喬裝打扮?”
無上皇竟生出如此疑慮?
蔣瓛心中一震,面上卻不由泛起一絲苦笑,旋即斂去,換上愈發恭謹的神色。
細想之下,倒也不足為奇。
無上皇“沉睡”了近兩年,久未親歷金陵街巷,而這兩年的變化太大,他自是難免陌生。
以前,只有高門巨賈聚居的區域,街道整飭、潔凈無暇,少見乞丐。
余下尋常百姓的街市,總是免不了衣衫襤褸的乞者在角落游蕩。
路面塵垢堆積,夾雜著牲畜糞便的刺鼻氣息。
而現在,他們行經的這片街市,正是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的繁華之地。
在過往,這樣的鬧市斷無可能如此。
單說那街頭川流不息的馬,稍不留神,便會留下腥臊污穢。
“老爺,金陵今非昔比,與數年前大不相同。”
蔣瓛抬眼偷覷,見無上皇目光依舊冷冽,疑云未散,知曉這位帝王生性多疑,非三言兩語所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