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戰火平息,仇恨卻根植人心,豈是短短幾年便能化解?
老朱心中原本篤定,這些部族不過是迫于強權之下表面順服,骨子里必然依舊對漢人充滿怨恨與敵意。
所謂“熱情好客”,不過是對強者的敷衍和應酬,虛情假意而已。
卻未曾想,眼前這中年漢子竟如此發自肺腑地敬仰大明天子,對中原毫無怨意,反而充滿尊崇。
老朱沉吟片刻,索性將心中疑問直言道出:“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恨中原漢人?不恨大明的皇帝?”
中年漢子愣了愣,旋即反問道:“恨?我為何要恨?”
“大明的至圣帝君,是我最敬仰的神明,我日日焚香禮拜,祈愿他老人家能庇佑我家,哪里還敢心存怨憎?”
“能生在這等盛世之中,沐浴在至圣帝君的光輝下,得享清平歲月,我已感激不盡。”
老朱還不死心,繼續追問:“可你們當年盤踞中原,飛揚跋扈,萬馬奔騰,那是何等風光?”
“如今卻被趕回這荒寒草原,再做逐水草而居的牧人,放牛牧馬、風餐露宿,連從前的逍遙快活日子也沒了,心中難道就沒有一絲不甘?”
老朱很清楚,許多草原部族根本未曾意識到中原自古便是漢人世居之地,反倒認定自己曾執掌大權、牧統中原,就應永遠騎在漢人頭上作威作福。
如今被漢人反擊推翻統治,在他們眼中,自然是自己的東西被掠奪,自己和家人被被漢人驅逐,恨意滔天才是常情。
他都已準備好聽見那種壓抑的憤恨,甚至不甘的抱怨。
然而,那中年漢子卻堅定地連連搖頭,神色間毫無遲疑。
“能在中原作威作福的,是極少數的大人物,是那些貴胄老爺、部族頭領,哪輪得到我們這些終日趕羊放馬的窮苦牧民?”
他語氣平穩,卻帶著隱隱壓抑的過往憤懣。
“以前大元統治中原,可我們這些底層百姓除了年年服兵役、上戰場打仗拼殺,還能得著什么好處?”
“不過都是當牛馬的命罷了。”他說著,目光投向遠方的草原,仿佛仍能看見昔日的烽煙滾滾。
“兵役繁重,戰事不斷,許多人被逼得家破人亡,戰死沙場的、落下殘疾的,不知凡幾。”他語調微頓,低聲補了一句:“那時的日子,才真叫苦不堪言。”
老朱再度愣了愣。
這一點,倒是事實。
元朝與其他朝代不同。
在元朝統治時,漢人,尤其是南方的漢人,是不用服兵役的。
就算自己想當兵也不行。
因為元朝的統治者,只相信原來游牧部落的人。
可元朝疆域遼闊,又喜歡發動對外擴張的戰爭,戰事自然不斷。
然而,游牧部落一共才多少人呢?
如此一來,凡是游牧部落的精壯男子,幾乎都在無休止的服兵役,到處打仗。
事實上,他們還真沒有享受到半分好處,反而是因此而背上了沉重的負擔。
“如今大明皇帝收服草原,使部落之間停止了征伐殺戮,也讓我們不再卷入那些無休止的戰爭。”
“草原與中原之間也再沒有干戈,這樣的太平日子,怎能不叫人心生感激?”
中年漢子頓了頓,眼神變得清明且坦然:“你看你們的商隊,不是帶來了我們用得上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