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初冬的山巔寒風吹拂。
隱約中可以看到遠處山巒起伏的輪廓,朦朧中可以窺見四周林木凋敝的枯黃。
唐禹看著這一切,忍不住感嘆道:“多么壯美的河山啊,可惜被異族鐵騎踐踏,九州錦繡,不聞歡歌笑語,只聽得見凄厲的慘叫與絕望的痛哭。”
冉閔并不回答,只是隨著他的目光,眺望著遠方,掃視著四周。
唐禹道:“你想要聽我說什么?”
冉閔看向他,沉聲道:“我既然敢來,我就什么都敢聽,什么都想聽。”
“但你想說什么,你自己決定。”
唐禹笑了笑,道:“你讀書嗎?”
冉閔道:“不喜歡,但也讀,讀書讀史,可知天下。”
唐禹道:“我從小就不讀書。”
他的語氣很平緩,娓娓道來:“我的父親是個孤兒,出身貧賤,為了躲避戰亂來到南方,遭受到了無法想象的侵害。”
“雖然他后面慢慢發跡,成親生子,但已經被傷痛的陰影籠罩,再也走不出去,最終落得個凄慘自殺的下場。”
“他不懂那么多道理,他心中只有苦難積累而獲得的一些機靈與狡黠。”
“他從不要求我讀書。”
冉閔沒有打斷,他很有耐心,仔仔細細聽著,微微點頭表示回應。
唐禹繼續道:“我生長在市井之中,生活在龍蛇混雜的賭場,養成了一身的惡習,像是一條脾氣暴躁的蠢狗,隨時擺出齜牙咧嘴的模樣,猙獰又無知。”
“但這樣的環境,也給我帶來了很多外邊不能傳的消息。”
“我總聽到北方在打仗,總聽到漢人在被殺,被氐族人殺,被羯族人殺,被羌人、匈奴、鮮卑…甚至叫不出名字的部落的人…殺。”
“當然,除了被屠戮,還有奸污、馴化,甚至吃肉。”
唐禹笑了起來,輕輕道:“應該的,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好像一切本該如此,好像他媽的天經地義一般。”
“漢人嘛,就是這樣的。漢族嘛,向來如此的。”
冉閔微微瞇起了眼,嘴角咧了咧,依舊沒有說話。
唐禹道:“可是后來我讀書了,我看到了歷史,我看到了曾經的一切。”
“神農種五谷,黃帝燒陶具,顓頊制歷法,帝嚳立節氣。”
“唐堯圖農耕,虞舜知孝悌,禹皇定九州,商湯開疆域。”
“而至后來,姜尚輔周,武王伐紂,齊桓以霸,景公以治。”
“歷史紛亂,天下分合,戰國七雄,大統歸秦。”
“后來,還有后來,數不清的英雄人物,宛如天上的星辰,明亮耀眼。”
說到這里,唐禹看向冉閔,咬牙道:“而這一切,我要看書才知道。”
“我看書才知道,原來我們曾經那么輝煌、那么強大、那么偉岸!”
“可…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有幾個讀書啊?”
“他們還不是和我從前一樣,不知道漢族經歷過什么,創造過什么。”
“只認為該!我們該死!該被虐殺!該被奴役!”
“這就是問題。”
冉閔臉上的肌肉似乎在顫抖,他看向天空的明月,那月亮啊,像是刀,像是弓。
唐禹長長舒了口氣,嘆息道:“我們的祖先沒有經驗,沒有榜樣,但一路至今走了三千年,創造了無數的輝煌,締造了燦爛的文明。”
“如今的我們…我們遭遇的是什么?我們經歷的是什么?我們身上還看得見半點輝煌的痕跡、文明的余燼嗎?”
“我們像狗!像畜生!像一群刀俎待割的行尸走肉!”
“你問我想說什么?我哪里知道我想說什么!”
“我只不過也是一條狗!一條不缺衣食的狗罷了!”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都變得沙啞和哽咽。
他輕輕道:“我不想當狗了。”
“對,我不想當狗了,所以我來了譙郡。”
“對,我也不想我的同胞當狗了,所以我找你來。”
冉閔的聲音低沉而厚重:“找我來,讓我知道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