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的檀香被穿堂風卷散了幾分,太上皇蒼老的聲音在殿內緩緩蕩開:
起來吧,翰飛。
常翰飛深吸一口氣,這才敢微微抬頭。
穿堂風再次拂過,吹得燭光忽明忽暗,他抬眼望向龍榻,只是這一看,瞳孔驟縮——
嗯!?
龍榻上,那道身影依舊是帝王氣派,可卻又隱隱陌生。
他印象中的太上皇,目光如鷹隼,眉宇間自生一股銳氣,即便是素日閑談,也無形中透出凌厲。
可此刻——
那雙眼仍是攝人心魄的深沉,卻仿佛隔了一層霧,不似從前明銳逼人。
身形分明沒太大變化,可肩背微塌,不再如刀削般挺直,只讓人覺得,這個曾經雷霆萬鈞的帝王,像是被什么無形之物壓著脊骨。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神情
從前,太上皇喜怒不動于色,眸底永遠藏著未說出口的籌謀。
而現在,他神色平靜,卻不像昔日的深不可測,倒像是——倦了。
是的,倦了。
不是肉身的衰老疲憊,而是一種沉寂,仿佛經年前燃燒過盛旺的火,如今只余下灰燼后的余溫,冷冷地、無聲地燃燒殆盡。
短短數月不見,竟——如此憔悴!
怎么?太上皇淡淡開口,聲音沉緩,卻已不似往常迫人,孤的樣子,很意外?
常翰飛心下一跳,急忙低首:臣不敢。
太上皇輕笑兩聲,并不在意他的反應。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如今的模樣。
“遼東的軍報可有一一細看?”
常翰飛心頭微微一動,不明白太上皇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他低下頭,恭敬答道:“臣——一一細看,不敢有任何遺漏。”
太上皇似笑非笑地“嗯”了一聲,聲音輕緩,卻偏偏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勢:“那......有什么感想?”
感想?
常翰飛心頭猛地一跳,指尖不自覺地微微收緊。
——為什么會問這個?
遼東對太上皇一脈的人來說,是一個恥辱的傷疤,一根深深扎進血肉的刺。
當年努爾哈赤崛起,結果三十萬大軍功虧一簣,兵敗如山倒。
彼時朝野動蕩,此前又經歷太子起兵謀逆,內憂外患之下,太上皇不得已下罪己詔退位,從此再未曾踏出宮門半步。
而遼東......更是一失再失,十余年間,他們這些太上皇舊部屢屢北上,卻始終未能收復一寸失地。
——可如今呢?
那個跟著皇帝的賈玌......那個賈家的庶子,他曾經根本不曾放在眼里的小輩,卻只用了不到一年時間,不僅收復遼東,甚至一舉攻破沈陽,殺皇太極,滅清國!
——憑什么?!
常翰飛垂首沉默良久,終是沒能立刻回答。
“呵......”
太上皇見他躊躇,非但不怒,反而似嘲似嘆地笑了一聲。笑聲中,透著一股近乎冷漠的輕蔑。
“怎么?說不出來?”
風穿殿而過,燭火搖曳,映得太上皇的面容晦暗難明。他緩緩抬手,指尖摩挲著案上那份軍報的邊緣,仿佛在觸碰一個遙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的夢境。
“孤當年帶著你們,打了那么多年,結果寸土未復……”
“現在,卻被一個毛頭小子,一年時間,全部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