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的手松了松韁繩,在護衛的攙扶下,有些笨拙地翻身下馬。
“平身吧。”
聲音干澀沙啞,沒什么中氣。
史鼎、陳守年等人連忙謝恩起身,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
賈玌也沉默地站起,依舊落后皇帝半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太上皇沒再看皇帝,也沒再看賈玌。
他那對渾濁的眼珠子,慢悠悠地掃過這片簡陋的油布棚子,掃過棚子底下幾張沾著血污和塵土的、臨時充當桌凳的破木板,最后落在那張唯一還算齊整的破木凳上——皇帝剛才坐的位置旁邊。
一個護衛機靈,立刻從旁邊又拖來一張同樣破舊的矮凳,放在太上皇身后。
太上皇沒客氣,撩起袍角,慢吞吞地坐了下去。
那姿態,不像來視察剛結束的血戰,倒像是坐在自家后花園里聽曲兒。
他微微合上眼,枯瘦的手指搭在膝蓋上,一副閉目養神、萬事不關心的模樣。
棚子底下,剛才被打斷的商議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史鼎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向慶帝,眼神請示!
慶帝臉上那點因太上皇到來而強壓的波瀾早已消失,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暗流涌動,比剛才壓抑的怒火更沉、更冷。
我的他微微頷首,示意繼續。
“……陛下,”史鼎清了清嗓子,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急迫,“為今之計,臣斗膽直言,當務之急是即刻返回京師,主持大局!京畿不穩,則天下危矣!”
他說著,額角滲出的汗珠滾落下來。
本以為只是江南甄氏作亂,誰能想到這把火竟燒穿了運河,燎到了天子腳下!
這盤棋,徹底亂了!
這其中的影響恐怕不單單只是目前現在能看到的。
慶帝的目光,如同冰錐,緩緩轉向史鼎身邊的賈玌。
“天戈,你的意思?”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臣附議史大人。”賈玌迎著皇帝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沉聲道:“京師乃天下根本,萬不可有失。”
“臣率部星夜兼程,八日方至此地,京畿如今是何光景,實難預料。”
“叛軍主力雖滅,然江南余孽尚需時間清剿,此刻大軍主力仍滯留京畿周邊。當以雷霆之勢,先定中樞之亂,再攜王師南下犁庭掃穴,方為萬全之策!”
慶帝眼中寒光一閃,賈玌的話,字字如鐵,砸在他心坎上。
“善!”他猛地一點頭,聲音斬釘截鐵:“即刻整軍,星夜兼程,回京!”
“陛下圣明!”
史鼎、陳守年等人連忙躬身應諾,心頭一塊大石落地,回京總算定了!
然而,賈玌的話鋒卻在此刻陡然一轉。
“然!”賈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決絕,“陛下,清流關外,尚有降卒數千!”
“我軍糧秣,早已告罄!此間繳獲,杯水車薪!大軍回返京畿,千里奔襲,人困馬乏,自身所需尚且艱難維系,何來余糧供養數千張敵口?”
史鼎、陳守年等人臉上的慶幸之色瞬間僵住,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們都是老將,此刻賈玌提出這個問題,那自然是
賈玌的目光掃過眾人驟變的臉色,沒有絲毫動搖,反而更添幾分凜冽的殺伐之氣:
“此等降卒,非精兵強將,多為甄賊裹挾之烏合。可,其手持兵刃,圍攻圣駕,已是十惡不赦之罪!此其一!”
“其二,若放歸,其心怨毒未消,必與甄賊余孽合流,或嘯聚山林為寇,或流竄州縣作亂,頃刻間便是燎原之火,遺禍無窮!江南糜爛,非朝廷之福!”
“其三,”賈玌的聲音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糧盡!無糧羈縻,無兵看守!留之,是坐等其因饑生變,再次炸營!屆時,我軍腹背受敵,回京之路,便是黃泉血路!”
他最后一句,如同重錘,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