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更深露重。
帳內,燭火跳躍,映照著賈玌的身影。
他坐在案后,就著燭光審視著攤開的京城布防圖,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廣渠門豁口的位置。
帳簾被無聲地掀開一道縫隙,帶著寒意的夜風卷入,燭火猛地搖曳了一下。
賈玌頭也未抬,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炭筆。
“夜已深沉,寒氣侵骨。岳父大人不顧辛勞,夤夜至此......”他的聲音平穩,在寂靜中卻字字清晰,“可是有要事......囑托愚婿?”
陰影中,林如海的身影緩緩踱出,在搖曳的燭光下顯露出來。
那張素來清癯儒雅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深深的憂慮,眉頭緊鎖,仿佛在擔憂著什么。
他沒有立即說話,只是走到帳中燭火旁,伸出手,似想汲取一點暖意,卻又停住。
帳內一片沉寂,只有炭火偶爾發出的噼啪聲。
賈玌站起身,走到燭火另一側,與林如海相對而立。
跳躍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也映照著林如海眼中那難以掩飾的焦灼。
林如海看著眼前這個被帝王親口封授“節制天下兵馬”、擁有生殺予奪之權、在短短一夜間踏上了帝國權力最巔峰的女婿,胸口悶堵得像壓著萬鈞巨石。
此刻,他的臉被難以言狀的憂懼籠罩。
重重地嘆了口氣,那氣息低沉,仿佛承載著千鈞重擔。
“睡不著啊……”林如海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沙啞和疲憊,充滿了煎熬,“思海...今夜翻滾的厲害,如何都靜不下來了……”
“哦?”賈玌目光平靜地注視著他,答非所問,“岳父大人所憂何事?可是擔憂明日攻城?叛軍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慮。”
林如海抬起眼,迎上賈玌的目光,使得賈玌看清他的眼神...復雜無比,有審視,有憂慮,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心。
他緩緩搖頭,聲音低沉:
“并非明日之戰。玌兒…你…當真不知我所憂為何?”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上那柄御賜寶劍,以及劍上掛著的劍穗,最終落回賈玌年輕卻已顯崢嶸的臉上,一字一句,重若千鈞:
“大都督…節制天下兵馬…位極人臣…”
后面的話,他沒有說出口,但那份沉甸甸的憂懼,如同實質般彌漫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功高震主!權傾朝野!自古手握如此權柄者,能有幾人善終?
如今陛下信任也好...器重也罷,若真到了那等地步
他倒無所謂,本就孤臣;可......玉兒怎么辦?
原本只不過是想給玉兒挑一個上好的女婿。可如今卻是自家的女婿太過優秀了,優秀到使他感到......惶恐!
賈玌臉上的平靜終于被打破,他嘴角牽起一絲極淡、也極復雜的弧度。
那笑容里,沒有得意,沒有狂妄,只有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
“岳父大人是擔心…”賈玌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炭火的噼啪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林如海身體微微一震,眼神中流露出被戳中心事的驚異與更深的不安。
他沒有否認,只是深深地看著賈玌。
“岳父大人多慮了。”
賈玌向前一步,靠近火盆,跳躍的火光將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帳壁上,顯得愈發高大,也愈發孤峭。
“陛下…知我。”他緩緩吐出這四個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篤定。“今日,陛下將大都督...授與我,非為一時權宜,更是…一種托付。一種…以江山社稷為注的信任。”
他拿起火鉗,輕輕撥弄了一下盆中炭火,幾點火星驟然騰起,又迅速湮滅。
“這份信任,我賈玌不敢辜負,亦…不敢濫用。”賈玌的聲音平淡,“我深知此位之重,重逾泰山!也深知…此位之險,如履薄冰!”
賈玌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清明:
“陛下雄才大略,胸襟氣魄,非庸主可比。他既敢授此重權,便有駕馭此權的自信與格局。而今...我賈玌所求…”
說到這,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
“…從來不是權傾朝野,封侯拜相!所求者,唯內平叛逆,外御強虜,還這江山一個朗朗乾坤!護佑這萬里山河,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