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三幕!
不過數百字!
就把兩個少年從童年初見到成年重逢再到中年訣別,跨越了半生的滄桑之感刻畫的躍然紙上。
陸北顧筆力之強,簡直是令人嘆為觀止!
紙上那“十載天河水”五個字,被計云的拇指掐得扭曲,宛如故事里那個被命運碾碎的約定。
“當年贈曲少年,如今竟在城破時以血釀酒。”
周明遠更是一時失態。
他自幼讀的是《文選》正脈,何曾見過這等以市井言語寫家國血淚的文字?
城破之日,原本高高在上審判他人命運者倉皇如無頭蒼蠅,不知何去何從。
始終在底層被鄙夷、審判的人,卻表現出了與他所遭受境遇完全不匹配的勇氣。
而描寫城外敵軍的那句“兜鍪下難辨貴賤”,更是把這種諷刺感寫到了極致。
偏這粗陶甕般質拙的故事里,又藏著令他脊背發涼的鋒芒.那獨目軍漢刀尖挑酒的姿態,分明在叩問他錦繡文章里可有一筆寫過蒼生?
一滴汗珠,從周明遠的額頭落下,濺在地磚上。
而就在這時,文宴現場先是沉寂,隨后響起了一聲喝彩。
“好個‘濁酒一杯家萬里’!”
卻見那位錦袍老者竟將酒盞重重頓在案上,盞中瓊漿濺濕了半幅衣袖。
“此句本是范仲淹守邊之詞,用在刀頭舔血的軍漢口中,倒比那些酸儒吟風弄月強過百倍!”
不知誰突然帶頭擊節而歌:“塞下秋來風景異——”
竟有半數賓客跟著唱和起來,一時間《漁家傲》的蒼涼曲調震得窗外燕雀驚飛。
待歌畢。
計云喉結滾動,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平復心緒后,方才翻開最后一頁。
“余貪生,幸得茍全。
隨人涉江,金騎猶追不舍,終日惶惶如漏網鱗。
行在朱紫滿途,微末小吏誰人顧?
然虜退未久,竟得新職——上官聞余曉釀術,使掌新設曲院。
臨安不二年,飛雪遂皆染脂粉氣。
‘昔者余非嗜酒。’
‘今何如?’
對座窮儒捉筆問,此君素寡言,偏喜究人舊事。
余曰:‘今無飲不寐。’
扁舟隨波,余醉眼扶舷欲嘔,忽見水中星漢,并政和五年月。
恍聞汴河冰澌聲,銅提叮咚響。
終無應者。”
數次細微事物的前后呼應,文中主角與序言作者之間視角巧妙的轉換,讓這篇《天河水》的意境不斷回響。
以至于到最后,文中醉酒的主角再次看到水中的銀河以及與政和五年相同的月亮,仿佛聽到汴河冰澌、銅提叮咚的時候,那種宿命感直接來到了頂峰。
而文中主角意外獲得的新職位,以及那句與“商女不知亡國恨”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臨安不二年,飛雪遂皆染脂粉氣”,更是在其他話本還在平鋪直敘時,將杜甫“國破山河在”五個字,化作了中綿延數十載的鈍痛!
最后一句“終無應者”,刺破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