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前套著兩匹馬,轡頭系著紅纓,蹄鐵都是嶄新的,它們“唏律律”地打著響鼻,蹄子踏在青石板上就發出“錚錚”的響聲。
車夫是縣衙常年雇用的老把式,頭戴范陽笠,腰系青布帶,手中長鞭從不輕易抽響這也是父母官的體面,若在城中疾馳驚擾百姓終歸是不好。
一般來講,如果是公務出行,那肯定是要有皂隸開道的,但此番算不得正式公務,所以儀從一切從簡,只帶了四名身著皂色公服,手持哨棒、樸刀的親隨。
雖然人數少,但一來承平多年,在四川盆地內基本上是不可能遇到山匪的,二來這些人跟著李磐在西北前線都歷練過,戰斗力相當可靠。
總而言之,在蜀地已足夠煊赫。
往合江縣城外走的這一路,沿途百姓見黑漆馬車與差役服色,紛紛避讓道旁,士紳若遠遠望見,也必整衣冠揖拜。
陸北顧坐在車中,只聽車外馬蹄嘚嘚、差役呼喝,忽然真切地意識到這便是權力的具象,哪怕只是大宋官僚體系中最末梢的一節。
出了合江縣城,官道貼著長江南岸向前無限延伸。
而位于城外的法王寺,此時正有不少穿著短衫的市夫,對這座修建于前唐,幾經戰火損毀后反而重建得更加金碧輝煌的寺廟進行布置。
數十人踩著兩排梯子,開始懸掛如林般的彩色幡幢,上面繡有佛教經文或是吉祥圖案,材質看起來都是絲綢的,可見法王寺之闊綽。
“這是要到沐佛節了。”陸北顧聽外面的人說道。
過了法王寺再往前走就是野外了,因為漢夷雜處緣故,常見有竹樓臨水而建,屋頂覆著厚厚的茅草,檐下掛著茱萸和風干的河魚。
時有赤腳的女人背著竹簍沿河而行,簍中盛滿剛采的野菜,見官道上駛過官府的馬車便低頭避讓,卻又忍不住覺得氣派而抬眼偷瞧。
如今暮春時節,官道兩旁的山桃花已謝了大半,零星的粉白花瓣沾在濕潤的苔蘚上。
馬車駛過合江縣界的界碑時,正遇上一隊茶客在道旁歇息,他們裹著桐油浸過的蓑衣,竹背夾上的茶包壘得比人還高,蒸騰出帶著澀味的清香。
“清明茶——”
領頭的茶客也不怕隨行的帶刀差役,反而甩著汗巾沖馬車吆喝:“官人可要捎帶些新芽?”
李磐自然懶得搭理,陸北顧禮貌地掀開馬車窗簾擺了擺手。
很快,車馬粼粼,車輪便碾著青石板上深深的轍痕漸行漸遠。
靠近瀘州的方向,長江多了好多的江心島,南岸的路也不再平坦,大片的山脈開始出現,從馬車往外看,經常有樵夫的身影在云霧中時隱時現,斧斤之聲與子規啼鳴混在一處。
翌日午后,終于到了瀘州州城南岸的渡口。
在這里,他們要坐大船,把馬車一同送到北岸,然后繼續走官道向成都府方向前進。
李磐欣賞地看著正在苦讀從學正那里借來的《禮記舉隅》的陸北顧,說道。
“先別讀書了,下來透透風吧,船得等會兒才從對岸開過來。”
“是。”
沉浸在書中的陸北顧這才恍然,原來這么快就到瀘州了。
一行人渡口邊上的茶攤。
此時正有幾個婦人領著孩童摘桑葉,嫩綠的桑葉間偶爾露出紅瑪瑙似的桑葚,引得小童踮腳去夠。
陸北顧接過差役遞來茶攤賣的青團,咬開糯皮就嘗到了山野間的氣息這是用清明前后才有的嫩艾搗汁和的米面,裹著炒香的胡桃(即核桃)與野蜂蜜做成的食物。
這種食物他原以為是江南才有的,沒想到四川也有。
不過想來也不奇怪,畢竟青團是起源于前唐的寒食節冷食之一,白居易當年在長安就留下過“寒食青團店,春低楊柳枝”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