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陸北顧嘴里的青團噎在了喉嚨里把他嗆得直咳嗽。
再聽這每一聲“嘿咗”,里面竟似是摻了不知幾斤血汗一般。
獨眼老船工瞇起眼,用老樹皮似的指頭,指了指遠去的鹽船。
“瞧見沒?等過了江心島,那邊的拉纖的號子就得換‘平水調’,要是哪天你聽見‘收纖調’,那就是有人要永遠留在江底嘍……”
江風驟急,將最后半句嘆息吹散在潮濕的空氣里。
瀘州這段長江上舟楫往來,多是如陸北顧剛才所見的那艘船一樣,是運送井鹽的商船。
川南自古就是重要鹽產區,前唐的時候,劍南道梓、遂、綿、合、昌、渝、瀘等州共有鹽井460口,其中瀘州淯井監極負盛名,淯井的深度甚至能達70丈以上。
到了如今的大宋,瀘州一帶鹽監的鹽井也是日夜不息,白花花的鹽塊被裝入竹篾筐,從山區運出來,由苦力扛上木船,順長江而下。
偶有纖夫在渡口歇腳,便見他們掏出銅錢買些路邊茶攤賣的“江水豆花”。
——嫩白的豆花盛在粗陶碗里,澆上一勺茱萸熬出的紅油,再撒把韭花,就著糙米飯囫圇吞下,吃得滿頭大汗。
在搭載著馬車渡江的大船上,他們一行人同樣吃的是這個。
嗯,不吃不餓,但剛才吃個青團反而給吃餓了。
但李磐吃得很快,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一碗“江水豆花”。
陸北顧隨之戀戀不舍地放下勺子,因為他發現知縣吃完了以后,其他人不管吃沒吃完,也都“吃完了”,他不好意思格格不入地接著吃。
“有什么感想?”李磐拿手帕擦了擦嘴問道。
“眼見蒼生疾苦,心頭不是滋味。”
陸北顧雙手放在膝蓋上,誠懇道:“可偏偏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又該做什么.”
“世人常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可你知道《孟子》里面這句話的原文是什么嗎?”
不待陸北顧回答,李磐自顧自說道:“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先圣的意思,不要給理解反了——有道是‘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得先顧好自己,顧好身邊的人,再去想著天下人。”
“至于你該怎么一步步地做?學圣賢學問,那是對得起自己,讓自己跟懵懂之人不同,得見天地間的道理;而考科舉、中舉人,那是對得起親朋家人,能讓他們不跟著你吃苦受累,生活有所改善;至于中進士入仕,做些對得起自己良心,對百姓有益的事情,不論大小,都叫對得起天下人。”
“我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看了這么多年的人和事,道理在肚子里藏了一籮筐,想要說出來隨口能講幾個時辰可說那么多有什么益處呢?君子在行不在言,今日簡短說的這幾句,便是我教你的道理了,希望你能記住。”
聽得出來,李磐所說的這些,皆是發自肺腑的感嘆,而與其說是在教導陸北顧,其實更像是借景抒情在開導自己。
“是,學生謹記。”
“不過,讓你顧好自己,顧好親朋家人,也不是讓你自私,讓你不顧天下蒼生,明白嗎?”
生怕陸北顧走極端,李磐又提醒道,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畢竟有很多時候,滿懷理想抱負的青年墮落成極端利己主義者,就是常年累月積累了足夠的現實痛苦后,遇到了誘發的契機,可能只是一件事亦或是旁人一句話而已。
他知道陸北顧家境不好,所以才特意這么說。
隨后,李磐忽然問道:“最近詩賦練習的如何?”
“學了些格律、聲韻,反倒寫不出佳作。”
陸北顧依舊誠懇,很是坦誠地說道:“總覺得心頭平白被筑了一圈藩籬,限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