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那被押解的黃臉漢子重枷在身,并沒有鬧出什么事端。
臨到分別時,兩撥人一撥向北走,一撥向南走。
在四川盆地上向西北方向繼續行進了幾天后,陸北顧終于看到了遠處的地平線上,浮現出了一道青灰色的輪廓。
剛下過一場小雨,馬車外,濕潤的風裹挾著泥土與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
“九十年前,后蜀孟昶偏愛芙蓉花,命百姓在城墻上種植芙蓉樹,花開時節,成都四十里皆為錦繡,得了個芙蓉城的別名,就如錦官城故事一般,只是如今看不到這盛景嘍。”
李磐掀開車簾,似是有些感慨:“不過現在看不到,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確實如此。”陸北顧贊同道,“看得到滿城錦繡的時候,花蕊夫人最后留詩‘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繁華著實蝕人心氣。”
隨著馬車漸近,那道輪廓逐漸化作巍峨城墻。
城墻極高,通體用青磚包砌,雄堞如齒,延綿不絕,最令人稱奇的是城墻上爬滿的薜荔藤,新生的嫩葉在雨后泛著油綠的光澤,為這座千年古城平添幾分生機。
馬車從南門入城。
哪怕是地方官府的車輛,也同樣需要下車接受檢查,所以一行人都是徒步進城的。
經過長長的城門洞,李磐忽然拍了拍旁邊的城墻問道:“看出什么了嗎?”
陸北顧打眼認真瞧了瞧,又用指節扣了扣聽響。
就像是那些假裝自己很會挑瓜的人一樣。
其實這么厚的墻,莫說是用指節扣了,就是拿拳頭“哐哐”掄上去,聲音都沒區別。
不過雖然聽不出來區別,但隨著徒步經過的距離增加,陸北顧還是瞧出了端倪。
“里面兩丈磚比較舊,外面一丈磚比較新。”
“嗯,看的還算仔細。”
李磐說道:“成都城建城已有上千年,原址沒動過,但城墻已經重修數次了,現在里面兩丈厚的墻是前唐修的夯土城墻,內填黏土、砂石和夾紅柳枝條.外面新加的一丈才是我朝修的,里面也是夯土城墻,后包的通體青磚。”
實際上,這跟攻城武器的發展歷史高度相關。
在唐朝和北宋時期,城墻都是夯土結構的,最多外面包層磚好看點。
但是等到了南宋、金、元時期,隨著砲車也就是投石機的快速發展,很快這種夯土包磚城墻,就會進化為夯土墻外夾筑磚墻,用以增強抗沖擊能力,甚至到了明朝,還會演進出全磚石結構城墻。
而且陸北顧通過仔細觀察,還看到磚上面有諸如“新繁”、“廣都”、“靈泉”之類的字樣,大抵是分包給了成都周圍不同縣燒的磚。
一行人穿過城門洞,喧囂聲如潮水般撲面涌來。
數丈寬的街筆直向前延伸,街磚被不久前降下的雨水洗得發亮,兩側溝渠中清水潺潺。
仔細看去,這里的街磚跟合江縣大不相同。
地上的街磚都是特制的細長磚,要么呈“人字形”要么呈“回字形”,這樣一旦下雨,雨水就能順著磚面很快流向兩側的排水溝渠。
而如今的成都城已然有16條大小水道,其中4條主排水溝貫穿城墻,用來將城內廢水引至城外,可以說城市規劃設計已經相當成熟了。
不過相比于街磚這種小細節,最引人注目的卻是街道兩側的商鋪,清一色兩層或三層木制樓閣,朱漆欄桿間懸掛著各色招牌幡子薛濤箋鋪、張記川扇、錦江茶坊等等。
各種店鋪根本就是一眼望不到頭,這里的繁華程度可謂是冠絕四川。
街邊茶肆里,幾個文士模樣的男子正在品茗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