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韓記!五十文一斗米!”
“真的假的?”
“真的!千真萬確!已經開始賣了!”
“老天開眼了!”
無數絕望的眼睛亮了起來,人們從四面八方的陋巷、破屋、臨時避雨的棚子里涌出,匯成滾滾洪流,朝著西城“韓記米鋪”的方向匯聚。
而此時,在米鋪另一旁早已封門閉窗的二層酒樓上,韓子瑜正將與陸北顧密談的過程,原原本本地說給韓三娘聽。
因為是自家產業,所以倒也不虞有人竊聽。
室內燭火通明,映照著韓三娘若有所思的側臉。
當韓子瑜講到陸北顧以范祥將至、鹽法將變、囤積銅錢可獲利的機密消息為交換,懇請韓家出手平抑糧價時,她忍不住問道。
“這對陸公子來說一無所得,為什么要這么做?”
韓子瑜復述了陸北顧那句“范仲淹當年頂著貶官的壓力開倉放糧圖什么?”的反問,韓三娘終于微微動容。
她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接過《哪吒降龍》的故事稿。
她看得極慢,極仔細,從哪吒怒抽龍筋,到龍王背信水淹陳塘,再到李靖悔恨、哪吒重生踏蓮降龍,每一個情節,每一句對話,都在她清亮的眸中流轉。
終于,韓三娘放下稿紙,抬起螓首,目光越過搖曳的燭火,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向無邊無際的雨幕深處。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復雜的情緒,似感嘆,似敬佩,又似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
“陸公子甘冒泄露機要之險,以鹽利相誘,所求者卻非私利,只為城中那萬千即將斷炊的貧弱此等心胸,此等擔當,非‘真君子’三字不足以名狀。甚至已為我們鋪好了路,連這安定民心、凝聚聲望的東風都已備妥,要我說來,這真正救世的‘哪吒’不是我們韓家,而是陸公子。”
韓三娘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稿紙上,話語仿佛在跟兄長說,又仿佛在跟自己說。
“如今風雨如晦,奸商囤積居奇,視民生如草芥。陸公子非瀘川人,尚能不計得失、不圖名利,以水窗解民倒懸,以童謠安民心魄我韓家,百年清譽,世代積善,值此危局,此前袖手旁觀,只做一個冷眼旁觀的‘陳塘紳耆’,實在慚愧。”
她的語氣并不激烈,卻字字敲在韓子瑜的心坎上。
“是啊。”韓子瑜苦笑道,“為兄也是這次方知,世上真有如此君子。”
“我總覺得,即便他不求回報,韓家既得名又得利,總該有所報償。”
韓子瑜不語,只是看著妹妹。
“大兄看我干嘛?”
韓子瑜有意問道:“你覺得陸北顧如何?”
透過窗戶縫隙,看著越來越多或撐著傘或披著蓑衣,從城中各處往此地匯聚的饑民,韓三娘不由地由衷感嘆道:“陸公子,自然是舉世無雙。”
下一剎那,韓三娘反應過來哥哥的意思,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惱與心慌瞬間涌上心頭,直沖臉頰。
她只覺得耳根發燙,仿佛被那跳躍的燭火燎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