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什么叫雄辯家啊
松濤齋內很安靜。
“如何以史論形式作答‘錢荒之弊及通變之道’”,這個問題引發了他們這些頂尖州學生的思考。
這種刁鉆路數,將時務之緊迫,硬生生嵌入史論之框架,考校的正是那化古為今、融通無礙的真本事。
蘇洵并未立即起身。
他輕輕撫平案上微皺的箋紙,還在做最后的思考。
“那便由我為諸生啟牖吧。”
終于,蘇洵開口了。
他的聲音并不洪亮,帶著濃厚的川音,有些沙啞。
“錢荒之弊,非今日獨有之痼疾。溯其源流,乃‘利’與‘權’二字相纏相噬,千年不絕。”
蘇洵開宗明義,一針見血地將復雜的貨幣問題歸結到權力與利益的核心沖突上。
“《管子》有云:‘利出于一孔者,其國無敵。’此‘一孔’,非獨指鹽鐵之利,亦指貨幣之權柄。”
“昔者漢武,以白鹿皮幣、白金三品,巧奪豪強之利,以充邊用,其法不可謂不奇。然何以‘算緡’‘告緡’一出,天下騷然,商賈破產,市井蕭條”
“蓋因其‘權’操之過急,‘利’攫之過酷!以酷法強奪,雖得一時之財,卻如剜肉補瘡,傷及國之元氣,此乃‘度’之失也!”
他引漢武帝的貨幣政策為例,直接點出“度”的失衡是導致政策失敗、加劇社會矛盾的關鍵。
這與他之前讀過陸北顧《六國論》里的說法隱隱呼應,卻更深入地結合了歷史實例。
顯然,蘇洵并不是一個保守的人,他懂得如何學習別人的優點,尤其是從那些他認為“值得學習的作品”里去汲取精華。
“王莽新政。”蘇洵語調微沉,“其改制幣制,五物六名二十八品,樣百出,朝令夕改。其心或欲復古、或欲均利,然法度繁苛,民不識用,反致‘農商失業,食貨俱廢’,奸偽叢生!何也不通‘變’之大道!”
“變通之道,貴在‘因時制宜,簡而可行’。王莽泥古不化,妄圖以繁雜之制逆時勢人心,猶如以朽索御奔馬,焉有不敗之理此乃‘通變’之失其本!”
他將王莽作為反面教材,痛斥其改革脫離實際、制度繁雜、缺乏可行性的根本錯誤,精準地扣住了“通變之道”的要害這番分析不僅停留在現象,更深入到了政策制定者的心理和時代背景。
蘇洵的聲音漸漸拔高:“及至魏晉南北朝,錢法混亂更甚。劣錢充斥如鵝眼、綖環,民不堪命,竟有‘以物易物,錢帛不行’之景!朝廷鑄錢,竟成掠民之具!此非錢荒,實乃‘政荒’!吏治不清,法度不明,縱有良幣,亦如明珠投暗。故錢荒之根,深植于吏治之腐朽,法度之松弛!”
他將錢荒問題直接指向吏治這個核心根源,“政荒”二字振聾發聵。
又何嘗不是在意指如今鐵錢橫行的四川呢
這已不僅是史論,更是對大宋現狀的反思。
蘇洵的特點就是如此,其文風雄奇高古,具有雄辯之風,往往觀點明確,析理深透,語言犀利,結構謹嚴,議論文往往直接針對大宋社會的現實而作。
可以說蘇洵別的不行,但就“議論文”這塊,水平確實當世頂尖,放到歷史長河中來看,也足有一席之地。
最后,蘇洵總結道:“觀古鑒今,錢荒之弊,癥結有三:一在權柄操切失‘度’,二在通變之法失‘簡’與‘實’,三在吏治不清致‘政荒’。今之困局,豈非重蹈覆轍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