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如山的賬冊卷宗幾乎將官廨側廳塞滿,空氣中本來就彌漫著陳年紙張的霉味,許多卷宗匣子上還都積著薄灰,放下之后揚灰更是嗆人。
“你們就在這里坐著,沒查完之前不準隨意走動。”
王逵和書辦們垂手立于角落,臉色灰敗,如同待審的囚徒。
“陸生員,開始吧。”
范祥指了指糧秣柴薪、工錢支應這堆賬目。
之所以不查鹽課本身的賬,是因為淯井監這種重要鹽監的鹽課賬目,都是要每年直接報到三司去由審核的,淯井監肯定在呈報前就已經精心核對過了,就算真有貓膩,在這里現場查也不可能查得出來。
但淯井監畢竟有這么多人在常年累月地工作、生活,所以糧秣柴薪、工錢支應這些繁瑣賬目只要存在問題,哪怕再精心掩蓋,也會不可避免地留下蛛絲馬跡。
陸北顧目前所能看到最早的賬目,是淯井監在天圣八年造冊的《鹽戶支糧簿》,從那時開始,一直到去年,所有賬冊都是齊全的。
賬冊用的都是大宋自太宗淳化五年開始通行的“四柱清冊法”,也就是按“元管、新收、已支、見在”四柱格式申報錢物,字跡工整清晰,記錄了每月按例支發給灶丁及其家眷的口糧數目。
乍看之下,似乎并無不妥。
然而,陸北顧的目光并未在總數上停留,而是迅速掃向“已支”項下的具體名目和“見在”的勾銷記錄。
他接觸過財務審計的常識,知道賬目造假往往藏在細節之中,尤其是這種看似規范、實則缺乏有效稽核的原始記錄。
與此同時,范祥則端坐主位,拿起其他賬目正在慢慢翻看。
時間在翻閱中逐漸流逝。
側廳里只剩下紙張“唰唰”的翻動聲,偶爾幾聲壓抑的咳嗽聲,以及門外軍士甲葉摩擦的輕微聲響。
王逵的額角不斷滲出冷汗,他用袖子擦拭的頻率越來越高。
陸北顧的眉頭則是越皺越緊。
縱覽這二十五年的賬冊,他發現的第一個明顯疑點就是,在最近的七八年,糧耗開始逐年走高。
支糧簿是同樣記載有“糧食應入與實入”記錄的,而跟天圣、慶歷年間不同,從皇佑年間開始,幾乎每年的每個月都有“耗損”記錄,理由五花八門——“倉鼠嚙耗”、“路途灑漏”、“雨水浸濕”等等,這種意外損耗出現的概率顯然遠高于正常狀態。
一年累積下來,僅“耗損”一項就幾乎抵得上一個月的額定支出!
更詭異的是,這些耗損記錄往往集中在某幾個特定的糧倉或運輸批次,負責經手的吏員名字也反復出現。
于是,陸北顧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范祥。
范祥聽后默不作聲,只是讓陸北顧繼續查找疑點。
就這樣一直查到天黑,得到了數次匯報的范祥,才讓陸北顧把各個攤開的疑點匯總到一起,讓王逵作答。
“王監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