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眾中,那些偏好文采和氣勢的人,聽得更加投入,暗暗贊嘆劉幾駕馭文字的功力。
吏員朗讀的聲音愈發鏗鏘。
“當魏明踐祚,仲達則韜鱗九闕,戢翼丹墀。彼曹爽之流,侈然秉鈞,竟日宴游,視廟堂為瓊苑。仲達獨伏若周廟欹器,默運陰符,外示羸疴,內淬霜鍔,倏忽鎖重關而舉雷霆。”
這一段開始轉入司馬懿的政治權謀,劉幾用“韜鱗”丶“戢翼”形容其隱忍潛伏,用“周廟欹器”,也就是置于宗廟的傾斜易覆的盛水器,喻謙抑自守,以及“陰符”丶“羸疴”等一系列精心雕琢的文字,將司馬懿描繪成一個深藏不露丶陰險狡詐丶處心積慮的陰謀家。
至于“鎖重關而舉雷霆”一句,則將政變寫得極具戲劇張力和視覺沖擊力。
“昔三馬窺槽,讖語早縈銅雀;今六龍銜轡,禎符已耀銅駝。蓋將金縢之匱,托于兒曹;九五之尊,遺乎孫嗣。”
“觀其袖底藏兵,笑談彌瘴癘;樽前運局,咳唾化風雷。雖留侯借箸莫窺其奧,陳平剖彗難測其淵。然豢龍鼎鑊,鱗甲終焚;種棘丹墀,棘芒反刺。逮永嘉亂起,五胡裂兗,基業盡付,豈非陰鷙之術反噬,機詐之謀縱焚乎?”
這兩段劉幾先是引用讖語丶祥瑞徵兆暗示司馬懿篡位早有預兆,以張良丶陳平兩位著名謀臣作比,極言其權謀之深不可測。
隨后劉幾筆鋒急轉,用“豢龍焚鱗”丶“種棘刺芒”兩個比喻,指出玩弄陰謀權術終將自食惡果,并將西晉滅亡丶五胡亂華的滔天大禍直接歸咎于司馬懿的“陰鷙之術”與“機詐之謀”!
此段將文章的批判性和宿命感推向高潮。
堂下不少人被這凌厲的筆鋒和奇詭的意象所震懾,發出低低的驚嘆。
連一些原本中立的名士也微微頷首,認為此論雖險峻,卻自有一番風流在其中。
“夫北辰端拱,列宿乃不忒其躔;王化醇醲,四夷則自屏于野。昔文伯執玉帛而陸渾靖,展禽黜斧鉞而宿麥滋。使仲達秉忠貞為九鼎,敷信義作三辰,何至于斯哉?
此《洪范》五紀所以貴正直,《周官》八柄首重予德也。”
結尾升華,以“王化”為理想,強調君王正丶王道行,則天下自然歸心,四夷賓服,用春秋魯國大夫,以德行服人的“文伯”,以及以德行感化盜跖的柳下惠這兩位古代賢臣的正面例子,反襯司馬懿失德的惡果。
最后點明主旨,也就是治國根本在于“正直”與“予德”,這正是《洪范》丶《周禮》等儒家經典的核心要義,落腳點正統而有力。
“好!”
吏員聲音落下,堂下終于有人忍不住高聲喝彩!
太學陣營更是精神振奮,仿佛勝利在望。
此文氣勢磅礴,辭藻華美,典故繁復,觀點峻烈,將太學體“尚奇險丶重辭采丶求新異”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就連二程,此刻也面色復雜。
程顥低聲對程頤道:“此子文才,確屬頂尖,論辭藻典故,你我不及。”
程頤雖仍不喜其文風,但也不得不承認道:“其論雖險奇,然緊扣忠奸大防,義理亦正,引經據典亦非虛言。”
而此時的劉幾眼中重新出現傲然之色,他自信此文已將其太學體的優勢發揮到了極致,決不會有人能超過自己,那些判分的學士,定是受了楊安國指使。
劉幾微微昂首,目光灼灼地看向陸北顧,等待著對手文章的宣讀。
吏員放下劉幾的卷稿,拿起了陸北顧那份。
“國子監廣文館生陸北顧,《仲達論》——”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