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最后這話,已經講得很直白了。
說到底,再好的政策都要人去執行.這方法能不能行,全看張方平能不能頂住兩府相公乃至官家的壓力,能不能堅守住底線。
從張方平此前的為官履歷來看,他肯定是能的。
但張方平自己都不能確定的是,他在三司使這個位置上還能干多久。
所以他沉默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廳堂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風雪的嗚咽聲隱隱傳來。
炭盆里的火,似乎在這時也黯淡了些,光影在張方平疲憊而堅毅的臉上明滅不定。
“談何容易?”
范祥重重地嘆了口氣:“朝廷處處用錢,內藏庫亦非取之不竭,一旦他處告急,此‘專庫’必成眾矢之的,若無官家與兩府相公鼎力支持,此策,恐難持久。”
而范祥沒說的是,如果把目光放的更長遠,如何保證這‘核算之數’始終正確?如何保證這‘專庫儲備’在張方平離任之后,不被下一任、下下一任的蠹蟲們蠶食挪用?如何保證今日這‘放大信用’的妙策,不會成為他日‘信用崩塌’的禍根?
這些事情沒人能保證。
范祥保證不了,張方平保證不了,甚至官家都保證不了。
說出來可能會覺得荒謬,但這個世界的事實便是如此——不管是多么權勢熏天的大人物,都保證不了事情往后幾年會發展成什么樣子,甚至他們自身往后幾年是什么下場都保證不了。
而唯一能保證的,只有眼下。
張方平停止了手指的敲擊,疲憊地閉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剛才那番剖析耗盡了他的心力。
窗外風雪似乎更急了。
良久,張方平才緩緩睜開眼,目光掃過茶幾上的那些文書,每一份都代表著一個如山般的難題。
“剜肉補瘡,寅吃卯糧。”
張方平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近乎“英雄末路”的蒼涼。
實事求是的講,大宋財政在如今的嘉祐年間,確實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而他這個三司使能干多久,張方平自己也不知道。
或許,等什么時候財政危局被挽救了回來,他就要被卸磨殺驢了。
又或許,明年干的不好,大宋的財政情況趨于崩潰,他也得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