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官立刻展開手中的紙,找了墻刷漿糊后貼了上去。
——這赫然是一份蓋著鮮紅開封府大印的告示。
而這種告示,他們攜帶了厚厚的好幾摞,顯然是要貼滿整個虹橋市場的。
“虹橋市集所有商販、百姓!”
王安石的聲音很洪亮,清晰地穿透寒風:“自今日起,開封府衙于虹橋市集推行《市易新則》,其一,廢除所有非法攤派雜費!凡胥吏索要‘常例’等名目者,商戶可拒付,并即刻向市集新設之‘察吏亭’舉報,查實者,嚴懲胥吏,舉報者受賞!”
“其二,市集所用官秤、官斗,統一由府衙校準,置于市口,百姓、商販均可隨時核對,凡發現胥吏或商販私自篡改、使用私秤者,重罰!”
“其三,商稅征收,依三司定額,明碼標好,開具府衙統一印契,征稅胥吏不得額外索要分文,凡遇刁難勒索,亦可向‘察吏亭’或開封府衙直接鳴鼓告狀!”
“其四,凡市集胥吏,將在清理隊伍后由府衙發放薪資,使其毋需再行盤剝亦能養家。然,若再有貪墨勒索、欺行霸市、勾結青皮者,一經查實,罪加三等,充軍流放!”
開封府衙由包拯和王安石制定的四條新規,條條直指胥吏之弊的核心。
“有救了!”
人群的歡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虹橋。
無數商販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們被這些胥吏盤剝得太久太苦了!
王安石此舉,無異于給了他們一道護身符,一道敢于直起腰桿做生意的底氣!
陸北顧站在沸騰的人群邊緣,看著王安石那并不算特別高大卻仿佛能撐起一片青天的背影,心中激蕩難平。
這位“拗相公”的魄力與執行力,實在是令人心折。
隨后,陸北顧收斂心神,回首望向身后這位剛剛經歷了無妄之災的婦人。
她的側臉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那眉眼的輪廓,與記憶中生母的面容,重迭得越發清晰。
陸北顧上前一步,輕聲問道:“冒昧請問,可是陸南枝當面?”
婦人聞聲,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泛紅的眼睛看向陸北顧后瞬間睜大,眼神極為難以置信。
這模樣.
“是我,你、你是.北顧?”
寒風卷過虹橋,吹動豆腐鋪的布幡。
不遠處,王安石正指揮衙役清理現場,給商販解釋《市易新則》。
而在這一方小小的、狼藉的豆腐鋪前,時間卻仿佛凝固了。
陸北顧看著婦人眼中洶涌的淚水,和那仿佛在絕望中看到一絲微光的眼神,心中再無懷疑。
他喉頭滾動,用力說道:“阿姊,是我!陸北顧。”
婦人腦中一片空白。
眼前高大英俊的年輕人,與那個她腦海里才到她小腿高、拉著她衣角哭得抽噎的幾歲幼弟的影子重合了。
十四年了!
自從父親含冤離世后,她與家人已經離散了整整十四年。
丈夫常年行伍在外,支撐著她活下去的,除了兒子,就是那渺茫的念想.或許,遠在蜀地的親人都還在!或許,她的幼弟已經長大成人!
而此刻,這念想竟成了真!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思念,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她心里所有的堤防。
陸南枝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幼弟的臉頰,手指卻停在半空,顫抖著。
陸北顧主動拉著她的手,說道。
“進屋說吧。”
張載見狀,知道他們親人久別重逢,自己不好叨擾,便與陸北顧微微頷首過后獨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