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心頭猛地一跳,目光仔細地往那位與胥吏據理力爭的婦人臉上看去。
那眉眼確與他有六七分神似!
只是生活的風霜在她眼角刻下了細紋,臉頰也因寒冷而失去了豐潤,帶著一種長期清苦生活的感覺。
但當她因憤怒而蹙眉時,眉宇間那股倔強,卻讓陸北顧感到一種莫名地熟悉。
就在這時,那瘦高個胥吏見婦人非但不肯就范,還敢當眾頂撞,臉上掛不住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音未落,他猛地抬腳,狠狠踹向鋪子門口支著的一塊厚實木板,那正是婦人用來擺放新鮮豆腐的案板。
“哐當”一聲響,木板應聲翻倒,上面的豆腐塊瞬間摔落在地,七零八碎的在冰冷的泥土和污水里滾了幾滾,更是全都沾滿了污穢,破碎不堪。
婦人驚呼一聲,試圖挽救,卻滑了一下,踉蹌著幾乎摔倒。
“住手!”
陸北顧再也按捺不住。
他撥開身前兩個看熱鬧的行人,一個箭步沖到了豆腐鋪前,橫身擋在了那婦人面前,怒視著兩個胥吏。
張載緊隨其后,也站到了陸北顧身側。
“呵?哪來的?想學人英雄救美?”
胖胥吏上下打量著陸北顧身上的絲綿袍,嘴上不在意,眼中卻閃過一絲忌憚。
他們都是在市井間廝混的,最是有眼力見兒,也最是喜歡頭一眼就從人衣著打扮和氣質上面,來判斷對方是否是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
陸北顧這身衣服以及他的氣質,讓兩名胥吏下意識地就覺得對方定然不凡,不是個好相與的。
但此時他們仗著這是他們的地盤,氣焰依舊囂張。
“收的是官府的例錢!識相的趕緊滾開,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官府的例錢?”陸北顧的聲音冰冷,“我可聽說了,開封府新頒的《市易新則》明令要取締一切非法攤派雜費,你們口中的‘免行錢’、‘鋪席錢’、‘清潔錢’、‘燈油錢’,可有開封府衙加蓋大印的正式文書?可有三司核準的稅目?有的話就拿出來!”
陸北顧話不多,卻直接點出要害。
王安石整頓虹橋市場的核心,正是要革除這些胥吏巧立名目、盤剝商販的積弊,只不過《市易新則》醞釀了許久之后剛頒布,這把大刀沒落到這些基層胥吏頭上,還沒人曉得輕重呢!
甚至,這些基層胥吏,還以為開封府里的包拯和王安石,跟曾公亮一般,是來鍍個金便高升了的。
殊不知,這兩位可都是敢于改革的鐵腕人物!
至于為什么從陸北顧上個月寫出那篇《論漢唐以來吏治得失》,到今天,開封府衙才醞釀出來針對胥吏的改革。
那自然是因為開封府畢竟是大宋東京,作為首善之地,很多事情一旦牽扯過廣,根本就不是開封府衙本身能決定的。
實際上,若不是有著文彥博、富弼、韓琦等兩府相公的鼎力支持,就針對市場交易這點事情,小一個月的時間可都定不出規制呢.按照大宋官僚體系的行政效率,這已經算是辦得速度飛快了。
兩個胥吏被問得一窒。
關于《市易新則》的事情,他們也是昨天才聽說,只是都沒有當一回事。
畢竟這么多年了,開封府衙里的官員們來來往往,不乏有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的,但他們這些基層胥吏,不還是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該怎么收就怎么收?也沒見誰真的能把這些風氣徹底扭轉過來。
胖胥吏眼神閃爍,強辯道:“你懂什么!這是虹橋市集的老規矩!多少年了都這么收!”
“老規矩?”
陸北顧目光掃過圍觀的商販和百姓。
“諸位街坊鄰里,可有人多年前見過朝廷明發的文書,準許他們收取這些名目的錢財?若有,請站出來指證,我即刻向兩位賠罪!若無.”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凜然正氣。
“那便是假借官府之名,行敲詐勒索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