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貶黜出京,外放州縣任職,以儆效尤,亦平物議。”
“另外,朕方才聽說有太學生在御街上辱罵歐陽學士之事,此事著由開封府查辦,查實參與者一律逐出太學至於昨日叩闕的太學生,就不必追究了。”
這番處置,可謂精心平衡,既堅決維護了省試結果的權威,否定了重考的可能,保住了歐陽修和文風改革的大局;又通過懲罰幾個“下手過重”的執行層考官,給了太學、給了賈昌朝等反對派一個交代,平息了部分怨氣;同時,昨天鬧事的太學生都放過,但今天還蹬鼻子上臉的則統統處置。
賈昌朝等人張了張嘴,終究無法再反駁。
官家已採納了他們“處置不公”的部分意見,卻徹底否決了其核心的“重考”要求,他們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
歐陽修心中五味雜陳,既感激官家對他過激之舉的回護,又對那些因嚴格執行標準而遭貶的同事感到愧疚,更對朝中對革新的阻力之大有了更深體會。
他深深一揖:“臣,遵旨。”
趙禎疲憊地說道:“此事就此了結,殿試籌備照舊,於三月初五舉行,不得延誤。”
嘉祐貢舉的風波算是暫息,但其實廟堂諸公都知道,眼下朝堂的人事之復雜、派系之紛繁,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自官家親政以來之最保守派的賈昌朝等人,慶歷新政派的富弼、韓琦等人,中立派的張方平等人,以及始終被官家按著不啟用的宋庠等人,互相之間全都充滿了矛盾。
接下來不同派系之間的博弈爭斗,只會圍繞著各種事件愈演愈烈,而且不斗個你死我活,只留下一個贏家,是不可能結束的。
早朝又議了不少事情,譬如討論占城國進奉使蒲息陁該如何賞賜這個倒霉蛋到達太平州時,江岸崩塌,他攜帶的行李和大量貢品全都被沉入江中,嚇得不敢回國了。
總之,雜七雜八議論完,上午都快過半了。
趙禎回到禁中睡了個回籠覺,因為精力很差,所以睡得有些久,一醒來都已經到了中午,用午膳也沒吃幾口,就看著桌上並不豐盛的菜餚發怔。
今日朝會上,太學生叩闕風波雖暫息,但賈昌朝等人借題發揮黨同伐異,以及因為歐陽修不按他心意來帶來的后續麻煩,都讓他感到一種深切的倦怠。
國事如亂麻,臣工各懷心思,還都是聰明人。
他這天下至尊,有時竟似那扯線傀儡,處處受制,難得清靜。
趙禎揮退了左右,只留鄧宣言在遠處靜候,自己則信步出了殿門,早春涼風拂面,略略吹散了些胸中鬱結。
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天章閣附近。
“官家可是要召見哪位學士”鄧宣言悄步上前,低聲詢問。
趙禎腳步未停,只淡淡道:“去楊安國值房看看。”
楊安國以翰林侍講學士身份“判國子監”,但在禁中另有當值之所,便於經筵侍講。
此刻他正埋首於一堆經籍註疏之中,聽得門外動靜,抬頭見是官家親臨,慌忙起身迎駕,臉上瞬間堆滿了恰到好處的驚喜。
“臣不知官家駕臨,有失遠迎。”
“罷了。”趙禎隨意擺擺手,自顧自地在房內一張圈椅上坐下,神情慵懶,“今日心里煩悶,想起楊卿此處或可得片刻清凈。”
楊安國何等機敏,立刻心領神會。
他一邊給官家點茶,一邊躬身笑道:“官家日理萬機,憂勞國事,實乃萬民之福。然圣體亦需珍重,些許煩憂,不過如春日薄霧,陽光一照,自當散去。”
他這話語質樸,甚至帶些粗淺比喻,卻正搔到趙禎癢處。
趙禎哼了一聲,並未接話,但緊繃的神色卻肉眼可見地鬆弛了幾分。
隨后,他接過對方奉上的熱茶,卻不喝,只望著氤氳的熱氣出神。
楊安國也不多言,只撿些朝野間無關痛癢的趣聞軼事,或是符合讖緯之說里預示祥瑞的各地奏報,慢聲細語地閒聊著。
他的話沒什么深度,更無甚創見,但貴在態度懇切,語氣溫吞,如同給貓順毛一般,一點點撫平人心頭的不順。
過了會兒,趙禎忽然開口:“你對昨日之事怎么看”
楊安國心中一喜,知道機會來了,面上卻愈發恭謹:“官家洞見萬里,臣不知道此事誰對誰錯,不過從這省元人選來看,歐陽學士還是為國取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