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此,徐舜卿的攻心話術,幾乎瞬間就起了效果。
眾人雖然沒有內訌,但“沒通過省試”的這撥人,態度悄然已不再如剛才那般。
見對方眾人被自己一席話給分化了,徐舜卿踱步至窗邊,負手望著窗外汴京夜景,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為之的感慨:“徐某當年初到夏國,始覺人在異鄉,頗為彷徨,幸得張中書勸慰,言『英雄何愁無用武之地』,而親身經歷好水川之戰后,更覺張公英雄氣概,彼時作《英雄論》一篇。”
“徐御史既已投夏,何必再提舊日文章”有人冷不丁地問。
“此言差矣!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徐舜卿轉身,極有信心地說道:“徐某雖身在夏國,卻始終以文章自許,今日既然有緣相逢,何不藉此機會,以文會友”
說是以文會友,但其實是徐舜卿自負才學,打算壓這些通過省試的蜀地士子一頭,從而更進一步,徹底渙散對方的人心。
他不待眾人回應,便自顧自地拿起旁邊的紙筆,但見其運筆如飛,字跡雄渾有神,竟是一手頗得顏體精髓的好字。
蘇軾本欲斥其虛偽,卻被蘇洵以目制止。
蘇洵緩緩捋須,低聲道:“姑且觀之。”
不多時,徐舜卿擲筆而立,一篇墨跡未乾的《英雄論》展現在眾人面前。
他隨后拿起這篇文章,朗聲念道。
“《英雄論》
夫英雄者,非獨以勇力冠世,蓋明於時勢、達於去就者也。昔管仲釋囚而佐桓公成霸業,韓信棄楚而歸漢室開鴻基,豈非審時度勢之明證耶
今之論者,每以忠義相苛,然明珠暗投則光曜不顯,良驥伏櫪則神駿難彰。故君子觀風云之變,擇時勢以立命,不可拘於尺寸之壤而自縛矣。
嘗觀關中張公,少負奇才,通曉兵機。初試宋廷,屢困科場,有司以俳優之文取士,而使龍蟠之士屈就繩墨。奔至西垂,夏主倒屣相迎,授以中書之職,咨以軍國大計,及至好水川一戰,威震天下,使宋主寢不安席,真英雄也。
或詰之曰:『背宋投夏,非臣節也』,此言陋矣!昔孔子適楚,孟子游梁,圣賢不固守一邦。今天下之勢,宋主有賢才而不得其用,然夏主銳意進取廣開賢路,天下英雄紛紛投效,盡展安邦定國之能,意在佐明主而成霸業,煊赫於當世,流芳於青史。豈若宋廷諸公,終日吟風弄月、黨同伐異,而忘燕云之恥乎
且夫良禽擇木,非慕高枝而棄故林,實因嘉木能容其振羽;賢臣擇主,非貪祿位而背舊邦,蓋惟明主可盡其才。觀張吳二公,在宋則為落第舉子,入夏即成帷幄重臣,非其才忽長忽消,乃所用者異也。
故曰:英雄之興,待風云而際會;豪杰之用,因主明而彰耀。若尾生抱柱至死而不悟,豈不愈於老死牖下,與草木同腐乎”
徐舜卿的聲音抑揚頓挫,帶著強烈的煽動性。
他每念一句,廳中蘇洵等人的臉色便難看一分。
這《英雄論》通篇詭辯,以管仲、韓信自比,將張元、吳昊的叛國行徑美化為“明於時勢、達於去就”的英雄壯舉,將大宋科舉斥為壓抑人才的“俳優之文”,將夏主捧為“倒屣相迎”的明主,甚至搬出孔子、孟子周游列國的例子來為其叛國行為張目!
最后一段,竟將堅守故國氣節者比作愚蠢抱柱而死的尾生,言其結局反不如“擇木而棲”的叛臣能建功立業避免“老死牖下”。
這已不僅僅是挑釁,簡直是赤裸裸地為叛國者唱讚歌,是對忠義氣節的踐踏!
念完,徐舜卿負手而立,卻是面有得色。
“拙作在此,不知可有哪位愿意賜教,讓徐某也見識見識『大宋才子』的文章風采”
閣中一時寂靜。
這文章雖是為張元叛宋辯護之作,但不得不承認,其文辭老辣,引經據典,氣勢磅礴,確實非尋常之作。
如果水平不夠,這時候上去臨場發揮,肯定是壓不下徐舜卿氣焰的,反而自取其辱。
“我大宋人才濟濟,蜀中文教更是不凡,英才輩出,怎會以多欺少”
而這時一直都沒吭聲的崔文璟,忽然開口建議道:“徐御史當面的二人,老者落榜,少者省元,不若你自己挑一個作為對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