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還要再爭,陸北顧卻在此刻站了起來。
他動作不快,甚至先整理了一下因為久坐而微皺的袍袖,然后才抬眼看向徐舜卿。
“徐御史。”
陸北顧開口,聲音平靜:“你方才所言,有一處謬誤,陸某不得不指正。”
徐舜卿挑眉,帶著幾分戲謔看向這位年輕人:“哦有何高見”
“陸某是想說,張元、吳昊之事,與今日在座諸位登科,並無半分因果。”
陸北顧沉穩地說道:“我朝科舉,縱有遺珠之憾,然法度森嚴,取士為公,更是為求天下真才。考生能得中進士,說到底憑的是十年寒窗苦讀,是考場之上的文章較量,憑的是諸位考官秉公評判,哪個進士需要借叛臣之事來增光即便殿試黜落人,憑藉真才實學考上來的,誰又會心慌”
他語氣從容,不疾不徐,卻將徐舜卿那套扭曲的邏輯清晰地拆解開來,復歸正道。
“至於屈野河界務,朝廷自有廟謨遠略,也非我等書生可妄議,不過”
陸北顧話鋒微微一轉,目光掃過徐舜卿身后的黨項武士。
“徐御史今日既然是來拜會,當知入鄉隨俗,此地是開封,是大宋的東京。閣下攜銳士闖私宴,言詞無狀,是想與我等論道嗎還是故意生事若真想論道,待來日朝堂之上,或兩國使節往來之際,自有暢所欲言之時。若是故意生事,在此處對著我等書生炫耀兵戈,恐怕也算不得什么本事。”
陸北顧先是擺事實講道理,駁斥其謬論,守住大義名分,繼而點出對方行為失禮,站住腳根,最后反將一軍,譏諷其行為,非使者正道,更非君子所為。
可以說,既保持了士人的風度,又毫不示弱地頂了回去。
徐舜卿被陸北顧這番綿里藏針的話噎得一時語塞。
他本想借著張元詩作挑釁一番,折辱一下這些新科得意的宋國士子,最好能激得他們失態主動動手,自己便可令手下將其暴揍一頓,繼而大肆宣揚宋國士人粗鄙無禮。
而若是對方懦弱退讓,則可同樣宣揚宋國士子畏夏如虎。
但徐舜卿卻沒料到這年輕人應對得如此得體,條理分明,反讓他落了下乘。
“非也,二者皆非,不過是讓徐某想起當年之事了.徐某十余年前也曾赴開封參加過省試,只可惜當時考官有眼無珠,未能得中。”
他看著當面眾人,話鋒一轉道:“不知諸位,可否也有如徐某當年一般落榜者”
陸北顧眼神一凝,幾乎剎那就明白了對方的用意。
果然,徐舜卿繼續說道:“若是有,不妨來夏國一展抱負,我夏國素來惜才,若是肯來,高官厚祿、豪宅美婢,不過等閒之事罷了,何必在宋國苦苦煎熬宋國科舉不過是拔擢些讀死書的榆木腦袋出來,向來是埋沒真英雄的。”
在場眾人,有通過了省試的,自然也有沒通過的。
對於通過省試的人來講,徐瞬卿的招攬毫無吸引力,因為他們必定中進士,而大宋同樣優待士大夫。
可那些沒通過省試的人呢聽了這話,又會作何感想
要知道,在大宋殘酷的科舉考試制度下,對於絕大部分士人來講,連著考幾十年都無法通過禮部省試,這才是常態。
即便是蘇洵、曾鞏,不也考了二十年嘛,今年也就曾鞏通過了,蘇洵照樣沒通過。
所以,這些落榜的蜀地士子,沒有誰就真的有信心,今年考不上,再過兩年就一定能考上。
而這些落榜的蜀地士子其實都是認為自己有能力的,畢竟能來參加禮部省試的,最差也是各州前五,在自己的故事里,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
那么自己有能力,為什么沒通過省試呢
反思自己缺點的人肯定有,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會認為考官有眼無珠,亦或是天氣等因素.而這次宴會上,再看到通過省試的這些同鄉的春風得意之色,他們的心里必然會有嫉妒、失落等情緒,這是人性。
而夏國確實是重視人才,有著張元等被“千金買骨”的先例在前,“高官厚祿、豪宅美婢”這些優厚待遇,只要來投奔,夏國是真的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