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和沉重。
“你吃飯了嗎?”最終還是楊鳴打破了車廂里的沉默。
“沒。”阿軍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找個地方吃點?”
“好。”
凌志轎車在夜色中穿行了半小時,最終停在一條熱鬧的夜市街。
路邊一家路邊燒烤攤,霓虹招牌在油煙中閃爍,塑料凳子零散地擺在馬路牙子上,空氣中飄著孜然和辣椒的香氣。
麻子和朗安留在車里,楊鳴和阿軍在一張搖晃的折疊桌前坐下。
燒烤架上的炭火噼啪作響,掀起陣陣熱浪。
楊鳴要了幾瓶啤酒,打開一瓶給阿軍倒上,酒花在塑料杯里翻涌:“你怎么會來瑞市?”
阿軍端起杯子一口喝干,喉結滾動,烤架的火光映在他燒傷的半邊臉上。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樣子你在這邊混得不錯?”
楊鳴嘆了口氣,啤酒瓶在桌上輕輕轉動:“先回答我的問題。”
阿軍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遠處街邊斑斕的霓虹燈上,似乎在整理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油煙和夜風裹挾著街市的喧囂從他們身邊掠過。
“你跑了以后,秦爺就把整個北方翻了個底朝天。“阿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光后順手抹了把嘴,“那天晚上喪彪的場子起火的時候,虎哥才知道你殺了太子……”
楊鳴靜靜地聽著,夜市的煙火映在阿軍燒傷的臉上。
“記得那天你闖來虎哥的場子的時候,二狗子他們幾個不長眼的要收拾你。結果讓你給撂倒了。”阿軍自嘲地笑了笑,“我就站在二樓看著,心說這小子有點意思。”
“后來虎哥打聽出你妹妹是死在喪彪那狗日的場子里。虎哥就琢磨著借你這把刀,干掉喪彪那孫子。誰能想到……”阿軍頓了頓,“你小子竟然干了秦爺的獨苗,讓他斷子絕孫。”
他又要了兩瓶啤酒,接著說:“那天我給你槍的時候,就知道要出大事……他媽的,咱們這些人,活著就是個玩意。你說我跟了虎哥五年,從一個看場子的混到能在江城橫著走。可在秦爺眼里,屁都不是!”
燒烤架上的油脂滴落,發出“嗞嗞”的聲響,像是在為這些小人物的命運哭泣。
“那天晚上,虎哥讓我去外地取一批貨。我剛開出江城,電話就打來了,說虎哥家著火了。”阿軍的獨臂微微發抖,“我掉頭往回趕,開車的時候手都是抖的。到的時候,虎哥家都成灰了……”
“我記得虎嫂那天還特意穿了件紅色的旗袍,說是要給閨女過生日。那丫頭才十一歲,剛上六年級,成天嚷嚷著讓虎哥帶她去滑雪。秦爺的人,直接往屋里潑了汽油,連個活口都沒留……”
阿軍猛地灌了一口酒:“我他媽當時就瘋了!雖說在北方,秦爺說一不二,要整死誰都是一句話的事。可我不甘心啊!”
“我花了仨月摸清秦爺的行程。那天晚上,我等在他常去的一家會所外面。帶著兩把槍,就想著和他同歸于盡。”阿軍苦笑著指指自己的臉,“結果呢?連秦爺的面都沒見著,就讓他的人給逮住了。”
“他們先砍了我一條胳膊,然后用汽油澆我,說要讓我嘗嘗虎哥一家的滋味。”阿軍的聲音冰冷,“我當時就想,這回仇沒報成,反而要下去陪虎哥他們了。可老天爺都他媽跟我開玩笑,讓我活下來了!”
“你知道最操蛋的是啥嗎?”阿軍盯著楊鳴,“我從火里爬出來的時候,他們在笑!他們說:‘就這么個廢物,還想報仇?’我他媽當時就想,老子這條命欠虎哥的,早晚得還!!”
“后來我就南下了,在這邊混日子。”阿軍晃了晃空蕩蕩的右袖,“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就想虎哥閨女喊我軍叔的聲音。那丫頭,要是活著,現在該上初中了……”
夜市的喧囂聲漸漸遠去,油煙中飄散著烤肉的香氣。
阿軍那張傷痕累累的臉上,寫滿了無法釋懷的仇恨和不甘。
他是個小人物,可他有一顆不肯認命的心。
那些被權勢碾碎的卑微生命,那些無法伸張的血海深仇,都凝結在他滿是疤痕的臉上。
“咱北方人講究個義字。”阿軍端起酒杯,“虎哥待我不薄,這個仇,我得報。就算豁出這條命,我也得讓姓秦的知道,我阿軍不是軟骨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