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越和張麒麟面面相問的時候,黑眼鏡的聲音冒了出來:“你們倆別懷疑了,啞巴雖然很多事都不愿意說,但他現在知道的,還真不一定有小阿越你知道的多!”
凌越斜他一眼:“終于舍得進來了?”
偷聽被發現的黑眼鏡也不意外,把揣著的洗腳盆往地上一放,拎起手里順便帶回來的熱水壺殷勤地給凌越的盆里加了些熱水:“那可不!再不進來,瞎子的洗腳水就要成冷水了。”
張麒麟把腳提起來,踩在盆子邊沿,看了黑眼鏡一眼。
黑眼鏡“嘖嘖”兩聲,也給他加了熱水,然后才給自己倒上。
坐到凳子上泡上了腳,黑眼鏡才說:“小阿越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你說的居延古城留下的痕跡,是指古潼京吧?那是七十多年前九門之首張岐山帶人去過的地方,啞巴真沒去過。”
聽他的意思,是他去過?
凌越這么想的,也這么問了。
黑眼鏡似乎是回憶起了某些事,嘴角的笑都淡了幾分,答非所問地感慨:“陷入長生這個旋渦的人,還有幾個能稱之為人的?”
凌越看著他,忽然問:“你會在什么情況下,表現出對張歧山的尊敬推崇?”
黑眼鏡驚訝地挑高一邊的眉梢,仿佛在說:你在開玩笑嗎?
然而凌越的表情告訴他,她沒開玩笑。
黑眼鏡只能認真想了想,說:“大概,是要騙人填坑的時候?”
畢竟對張歧山,黑眼鏡的觀感挺復雜的。
如果說最開始,堅持初心的張歧山值得敬佩,也能看懂對方陷入權利旋渦后盡量周旋的無奈。
這一切,在最后對方徹底成為長生欲望的奴隸、傀儡時,他們就注定不再是一路人。
當年張歧山把張麒麟交出去,真的只是為了推卸責任,保全剩余九門人嗎?
上面要的只是長生的秘密。
比起有天授、失魂癥這樣人力無法逆轉的致命缺陷的長生體張麒麟,他這個看起來更正常的,缺陷更容易接受的長生體,難道不是更符合上面的要求嗎?
不過是也存了幾分私心罷了。
到現在,黑眼鏡都能回憶起當年乍然聽說帶領九門在四姑娘山行動的張麒麟疑似冒充的假麒麟時,那種驚異之后油然而生的厭惡感……
再后來,全國上下翻天覆地找尋真正的張麒麟,更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黑眼鏡臉上的神色變得越發晦澀,這樣的他,讓凌越想到了十年后見到的他。
或許,正是因為看過的人心黑暗太多了,又不像張麒麟那樣時不時失憶,黑眼鏡反而有種對整個世界冷眼旁觀的冷漠。
凌越突兀地生出一個念頭:當解雨辰無邪他們也被時間帶走,他還會再結交幾個如解雨辰無邪他們那樣的朋友,當作自己在這個世界的關聯嗎?
有時候,思想的明悟,就是在一瞬間。
凌越忽然明白為什么在看見黑眼鏡的第一眼,就對他充滿了抵觸和不喜。
并不是單純因為他有蒙古韃子的長相。
而是因為她潛意識里在抗拒著他。
看到十年后的他,就仿佛看見了未來的自己。
——那個找不到歸路,就此如無根浮萍流浪在這個陌生世界的她。
人活在世上,總是要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這個理由可以是一件事,一份責任,一個不一定多么美好的宿命。
譬如張麒麟。
也可以是人,是地方,是必須回去的歸宿。
譬如她。
那黑眼鏡的理由,是什么?
三個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默中,直到泡完腳,收拾好一切,又默默地躺進了被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