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麒麟為雷本昌合上眼,說出那句話時,三人就知道張麒麟認識對方。
無邪也終于意識到,那時候在村里遇到雷本昌時,明明是不愿意的,為什么后來張麒麟又幫著胖子說話,應承了這件事。
原來他那時候就知道了。
知道雷本昌活不久了。
看著張麒麟拍了拍雷本昌的肩膀,然后把對方的尸體慢慢擺放成安詳躺下的姿態,這樣的動作,這樣的態度,仿佛在對待一個他熟悉已久的故人。
不應該說仿佛,而應該說就是。
無邪問:“他到底是誰?”
張麒麟聲音沉緩,并不悲傷,而是一種對死亡的平靜:“一個很久以前熟悉,但已經忘記了我的人。”
張麒麟并不知道雷本昌在生命逆轉的最后一刻,其實已經想起了他。
畢竟如果不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像張麒麟這樣特別的人,雷本昌是不可能忘記的。
張麒麟擼開了雷本昌手臂上的袖子,露出了一道苗族圖案的傷疤,是燙傷的。
他說:“這是陳皮阿四在苗疆時用的記號,只有在苗疆的人用這種記號。”
張麒麟一邊把袖子給雷本昌擼下去,扯好,慢慢站起來,視線卻還低垂著。
看著雷本昌滿是褶皺的臉上,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那一抹滿足的淺笑:“我不記得他是誰,也許為我掌過燈。”
張麒麟很久以前自己混的時候,在陳皮阿四手下干過,地位還很高。
無邪和胖子嘆了口氣,自發地拿著工具,去附近找個風水還不錯的地方,準備先挖個坑。
所以他們沒注意到,張麒麟的視線從雷本昌身上收回來后,又沉默地看了看他們兩個。
眼神帶著一絲難以描摹的復雜,但又很快歸于平靜。
凌越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切,“你看見過很多人的生命走向終點。”
她在村子里待的時間不算長,但也曾遇到過有老人去世。
在那個老人去世之前,張麒麟也曾表現出一種注目,就像他能看懂人最后幾天的樣子。
張麒麟回到她身邊,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句話不是詢問。
如果她的生命注定在不甘和遺憾中戛然而止,凌越突然希望能有這樣一道平靜的目光注視著她。
或許他會替她回顧她短暫的一生,也或許什么都不會想,就這樣沉默地陪伴一程。
雷本昌被埋入了鹽地。
旁邊還有個陪葬坑,坑里就是那條被他們亂刀砍死的大鱔魚。
無邪他們按照西藏的禮儀為雷本昌做了場法事,在西藏待久了,無邪對此也算是熟練,胖子也能跟著念幾句經文。
最后,胖子用雷本昌的魚竿做了個十字架當記號,無邪看了直罵:“人又不是天主教信徒,你這不是趁著老雷頭開不了口說不了話,就搞強買強賣嗎?”
胖子說:“這不得有個歸屬權嘛,架子一立,這塊地就屬于老雷頭了,要不然等他變成粽子爬出來了,我們會很尷尬的好不好?”
瞅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張麒麟和凌越,胖子壓低了聲音跟無邪說:“對了,如果哪一天小哥忽然對我特別好,你可得提醒我!那說明我可能要掛了,我得抓緊時間再去找個漂亮妞,絕對不能自己一個人死在床上。”
無邪一聽,剛想懟他一句,也冷不丁想起一件事。
就是十年前另一個自己,和胖子在張家古樓里,背著凌越偷偷密謀的事。
以凌越的耳力,現在胖子所謂的壓低聲音,不也可謂是大聲密謀嗎?
無邪立刻端正了態度,義正言辭道:“胖子,你的追求也忒低俗了!”
胖子不明所以:“你丫的在阿越妹子面前裝裝就得了,你小子別跟我說,你現在不惦記著跟阿越妹子舊情復燃,最好還能噼里啪啦干柴烈火,噌噌地燒……唔唔唔?”
無邪急得一把捂住了胖子這張破嘴,扭頭一看,頓時頭皮一麻。
因為不僅凌越看過來了,就連張麒麟也看了過來,那眼神,無邪表示不太好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