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此之前,錢知州的辛苦截止在原配進門之后。
娶了發妻,老娘和他都被解放出來,他只管讀書,老娘只管發號施令。
錢知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對那一具具泡得發白的尸體,他竟然會想起亡妻。
他的亡妻,賢良淑德,他的亡妻,溫柔體貼,他的亡妻,任勞任怨,他的亡妻,用稚嫩的肩膀撐起了一個家。
他的亡妻,香消玉殞之時只有十九歲。
錢知州只恨手中無筆,否則他一定要一篇“致亡妻書”。
他的亡妻,值得一書!
想到亡妻,又想起了他的夫人,那個淫婦!
那淫婦收到京城的來信,搶在童州大雨之前,帶著金銀細軟和她的嫁妝離開了童州城,竟然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走就走吧,居然沒有帶走那個雜種!
想到雜種,雜種就來了。
“錢知州,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我的人撿到一個少年,一問才知,原來是您家的大公子,現在正在來的路上,恭喜知州大人父子團圓!”
蕭真笑著拱手,那笑容刺得錢知州眼睛生疼。
他是帶著次子逃到黃家莊子的,走的時候,還故意支開了長子。
童州淹了,州衙也被淹了,那個雜種小小年紀無依無靠,獨自一人肯定活不下來,這些日子見到很多尸體,他越發肯定,那個雜種早就死了。
沒想到,這位神秘莫測的蕭大公子,不但找到了那個雜種,還把雜種給他送過來了。
這是嫌他死得不夠快,想要把他活生生氣死?
錢大郎來了,十幾歲的少年,連日驚嚇和蹉磨,越發細瘦蒼白,那一棵沒有發好的豆芽菜。
他怯生生走到錢知州面前,嘴巴張了張,那個“爹”字卻沒有叫出口。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從父親的態度和其他人的嘲笑中,他漸漸知道,他不是父親的親生骨肉。
他幾次三番想問母親,他的生父是誰,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咽下了。
他不敢問,他擔心母親會告訴他,他的生父是小廝是馬夫是趕車的,甚至是一個連母親都叫不上名字的人。
父親沒有看他,他也別過頭,他看向蕭真。
就是這個人,把他從漂著死老鼠的臭水里救上來,給他喝了一碗熱粥。
“哥哥,我說謊了,我不是這位大人的兒子,我是孤兒,我沒有家。”
所有人都是一怔,就連錢知州也驚訝地瞪著這個他視之為恥的養子。
看著父親眼中的訝異,小少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他忽然覺得身心舒暢,原來說自己是孤兒是一件這么愉悅的事。
“你說什么?”
少年挺直脊背,他沒有再去看錢知州,而是對蕭真說道:“哥哥,我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但是我不是壞孩子,我吃得不多,每天給我一碗飯就行,我能干活,對了,我還識字,我能給你做一個跑腿的小廝嗎?”
蕭真微微瞇起眼睛,忽然笑了:“好,我正好缺一個跑腿的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