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許青白簽押完一堆文書,如今算是正式入了軍籍。
參軍處主薄楊萬里將文書收攏在一起,又仔細檢查一番,最后確認無誤。
他的眼睛停留在許青白的字跡上,久久挪不開。只見字體工整之余,又隱隱有龍蛇飛動之勢,筆鋒力透紙背,他不禁嘖嘖稱贊。
要知道,行伍里面,特別是武將兵卒,都多是些粗人。他們雙手握刀時,姿勢動作稱得上行云流水,氣度瀟灑肆意。可如果要讓他們伸手握筆,姿勢要多別扭就有多別扭,別指望能夠寫出一手好字。他們中間更有甚者,連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簽名時只能硬著頭皮,畫個歪歪扭扭的圓圈替代,所以這才有了畫押一說。
楊萬里已經是很久沒有見到過這么漂亮的字了,他不禁多嘴道:“許兄弟,看不出你年紀輕輕的,可這下筆卻是有些火候了。”
許青白笑呵呵地說道:“讀過幾年書,也曾臨摹過幾幅名帖,只能說還算工整吧。”
楊萬里想了想,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小心翼翼地問道:“那為何又放著書不讀了,跑來這軍隊里來當兵呢?要知道,兩軍列陣廝殺時,可遠遠不止書上那般輕描淡寫!兩軍交戰,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非尋常打架斗嘴的場面可比。這其中的兇險、慘烈,沒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人,終究是不能體會到十之七八的。”
他看許青白沉默,繼續說道:“我輩書生,即便空有一肚子學問,如果沒有生得個孔武有力的身板,或者沒有不弱于人的武藝,待到真上了戰場,置身其中,又有何用?!”
許青白感覺對方是對自己來到軍隊的目的存疑,多半也是把自己當成了那一類來此游手好閑,遠遠躲著撈取軍功的膏粱子弟了。
許青白也不惱,想了想,還是說道:“自古我輩讀書人,棄筆投戎的不在少數,世間文將儒將亦是層出不窮。保家衛國,上陣殺敵,從來不只是某一些人的專屬亦或專責,人人有責耳。”
他眼下也有點搞不清楚對面的這位主簿是在懷疑自己呢,還是純粹的在關心自己。他又生怕自己會錯了意,誤會了對方,便接著說道:“楊主薄不必擔心,我是讀書人不假,但這些年來也自小習武強身,有些武藝在手。等到真上了戰場那天,我自認不會怯怯懦懦,拖了別人的后腿。”
楊萬里臉上無表情變化。這些年來,他在參軍處見過的年輕人多了去了,哪一個不是初來時夸下海口,滿嘴豪言壯語,然后沒呆多久,就很快打起了退堂鼓,最后再灰溜溜地,頭也不回地跑掉!
楊萬里只是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便不再過多言語。他沒有和少年爭執什么,他覺得沒必要也犯不著,他只當一名旁觀者就好。把一切都交給時間,是龍是蟲,自有分曉!
他招呼來一個兵卒,讓后者領著許青白去軍營里報到。他甚至坐在案桌前沒有起身,只是臉上帶著笑意,跟許青白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許青白拱了拱手,出了參軍處,最后來到一處營帳外停下了腳步。那位帶路的兵卒跑上前去,一番通報后,轉身對著許青白招了招手。許青白向急著趕回去交差的兵卒致了謝,獨自邁步,抬腳走進了那座營帳之中。
剛進門,營帳內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轉頭向他看來。頓時有七八道目光投射在許青白身上,中間有好奇、有戲謔、有不屑、有玩味。
當中有一大個子的武將起身過來,重重地一掌拍在許青白肩膀上,哈哈笑道:“許兄弟今天總算是來了,可讓我們好等啊!”
許青白感受到了對方剛才一掌的力道,那絕對不是尋常的拍個肩膀那么簡單。對面的人剛剛使了巧勁,似乎是存心要掂量掂量他的身手。許青白覺得,剛剛的那一掌,要是拍在小胖子樊鵬之流身上,估計這會兒,多半已經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許青白也不介意,誰讓咱們還真是托了關系,走后門進來的呢?!事實如此,那就怪不得旁人要說三道四,多一些心思想法了。
他恭恭敬敬地躬身,向屋內的眾人行禮,不卑不亢,答道:“此行路途遙遠,又遇到些瑣事,還請諸位恕罪!”
眾人早就聽大個子武將提到過,說是大將軍府上近日要安排一個年輕人來他們這兒報到。他們雖然云里霧里,不明就里,但每個人心里都有揣測,大部分人是心中好奇,隱隱有些期待,也有些人是不屑,存了看戲的心態。
如今,眾人總算是見著了許青白本人,看到他對答從容,又還算有些禮數,沒有那些膏粱子弟們桀驁不馴的作派,覺得來人還算不錯,起碼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差。
大個子武將臉上略微有一抹驚色,但被他掩飾得很好。他隨即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拉著許青白,將屋內的眾人一一向他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