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李耀松驟然上前,語聲急促如亂鼓齊鳴,話語中已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慌亂,“他瘋了!他年紀大了,又被砸得半死,腦子怕是都震壞了……這會兒胡言亂語,哪里還能當真?根本不值得理會!他不過是個散工,是臨時雇來的——他知道個屁!”他話鋒一轉,猛地扭頭朝后高喊:“救人要緊,快,把他抬去找醫生!”
話未說完,一道仿佛從寒夜深處吹來的冷風,在李漓身前驟然響起:“你閉嘴。”聲音不高,卻如冰刃貼面,寒意沁骨。李漓仍背對著李耀松,沒有回頭,語調平靜到近乎無情,字字如鐵,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一瞬,李耀松只覺渾身一緊,仿佛被什么看不見的力量捏住咽喉。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嘴唇微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得低頭退后,像是被釘在地上的影子,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漓緩緩俯身,重新靠近那位奄奄一息的老者,神情沉靜而專注。他的語氣變得溫柔,仿佛輕風拂過傷口,不驚不擾,卻足以令人動容,“別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他說著,微微一頓,語氣里添了一份莊嚴與承諾,“我是雅法總督,艾賽德·阿里維德。我能保證你的安全!”
老石匠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每一口氣都在跟死神角力。他眼中那抹微光微弱卻頑強,如同殘夜中的火星,掙扎不滅。他費力地張開嘴,嗓音干啞,像沙石在喉嚨中摩擦:“這不是天災……是人禍……本可以避免的……”他抬起布滿血污的手,指向李耀松,手指顫抖卻堅定,如斷崖上伸出的藤蔓,直指真相的深淵。“是他……十天前……山坡頂上的地基還沒夯實……下層的排水溝還沒完工……他卻強令壓上城墻的初層石塊,說‘趕工期、要是能提前完工……就能討主上歡心’……”他劇烈咳嗽一聲,血沫從唇角溢出,但仍咬牙將話吐盡:“今天……明知道昨晚下過雨……砂漿還沒干透,石灰還冒著濕氣……他竟然又催工,讓人強行加砌第二層……厚石一上,地基沒撐住……山土一滑……”他渾身顫抖,眼中寫滿悲憤:“墻……是自己裂開的!壓在最下面……有三十多個人——那是……活埋!”
李漓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寒刃出鞘,直刺向李耀松。那一刻,周圍的塵土仿佛都凝固了,時間仿佛也被斬斷一瞬。李耀松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像被重錘擊中,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額頭貼著碎石與泥土,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耀松——你就是個當兵的,懂什么營造?我不是再三叮囑你,工程上的事,要聽匠人們的!”李漓的聲音低沉,卻壓得眾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每一個字都仿佛釘入骨髓,“可你呢,不懂裝懂胡亂指揮、催搶工期,如今這么多條人命就這么沒了,這個責任,你擔當起嗎?!”
這番斥責如重槌連擊,李耀松伏地連連叩首,額頭很快磕得血跡斑斑,汗水順著鬢角淌落,滴在灰土里,濺起一星星泥點,盔甲的棱角早已沾滿塵泥,狼狽不堪。“臣下……真的只是……想快一點完工……能為主上分憂……臣、臣下……死罪……死罪!”他哆哆嗦嗦地喊著,聲音帶著哭腔。
“別嚎了,死罪你個屁!”李漓怒喝一聲,卻沒有真正拔劍。他煩躁地揮了揮手,語氣中摻雜著壓抑的怒火與難掩的失望,“別跪在這兒礙手礙腳——趕緊滾去組織救人!還有,以后你只要帶好你的兵就行了!關于工程上的事,你給我閉嘴,再敢瞎說一個字,我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
李耀松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沖入救援的人群中。他背影踉蹌,卻沒有逃避,只是盔甲撞擊間的鏗鏘聲,在這滿是塵煙的廢墟上,聽來分外沉重,仿佛每一聲都敲在他的羞愧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