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護兵小心翼翼地將老石匠抬上擔架。他的臉白得像風化的石灰,血跡與塵土在顴骨與額頭交織,宛如一尊斑駁的圣像。擔架一晃,他胸口劇痛,咳出幾口帶著鐵銹味的血,唇邊卻浮現一抹苦澀的笑,說道:“總督閣下!”
李漓再次蹲下,貼近老者,低聲問:“老人家,您好好養傷!我會派最好的醫生救治您。”又指了指不遠處忙碌著的李耀松,對老者說道,“你放心,就是給他十個膽,都不敢招惹你!”
老者費力睜開眼,黯淡的瞳仁透出一絲溫和。他掙扎著讓自己清醒,聲音緩慢卻堅定,說著自己想說的話:“我叫尼諾斯·伊瓦赫,石匠,來自摩蘇爾……亞述人。”他輕咳,喉間血沫翻涌,卻咬牙不讓痛楚湮沒記憶。
“我本想去耶路撒冷朝圣……那是我一生的心愿。可到了城里,遇上你們西方的軍隊圍城……我走不了,盤纏也花光,回不了家,只能在附近找活干,先吃飽飯……活下去。”老者閉上眼,像在追憶那光影交錯的圣城,又像在承受命運的嘲弄。“前些日子,聽說雅法招工,修要塞……這個我會,我想干一陣子,攢夠路費,回家去。我的老婆孩子……在尼尼微河邊放羊……還等著我。”他干癟地笑了一下,笑容如冬日龜裂的泥土,破碎而蒼涼。“但現在……我怕是回不去了。”
老者微微搖頭,手指顫抖,像要抓住什么,卻終是徒勞。沉默片刻,他忽地轉頭,眼中燃起一絲近乎絕望的懇切:“總督閣下……您的軍官……不懂建筑……這不是打仗……再這樣下去,還會死人的。”他的聲音細若游絲,卻字字如刀刻,帶著一個異鄉朝圣者在異地垂死前的最后勇氣。
“我明白了。”李漓鄭重點頭,目光卻閃過一絲遲疑。他低頭沉思,眉頭緊皺——要塞建設迫在眉睫,可眼下無人堪當重任,工程的重擔該托付給誰?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衣角。
尼諾斯似是看透了李漓眼底的憂慮。他勉力喘息一聲,胸口輕微起伏,仿佛每吸一口氣,都需從破損的肺葉中擠出生命最后的殘響。他張了張口,聲音細若游絲,卻字字分明,如微風拂過夜葉:“您……是與眾不同的人……”
李漓微微一震,俯身靠得更近。“我……在這兒干了一個多月……看得清楚……您帶來的,不只是命令和武力……還有……希望……”
尼諾斯的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弧度,那笑容蒼白,卻真摯得像夕陽映照下的殘雪。隨即,他的手在碎石中緩緩摸索——那只手沾滿血污,手背上的老繭和裂口觸目驚心,卻依舊固執地握住了某樣東西。
終于,尼諾斯將一塊刻著粗糙花紋的木牌顫顫巍巍地舉起,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將所有未竟的期望都寄托其上,“去摩蘇爾……去找……我的同伴們……”那塊木牌被他鄭重放入李漓掌中,像是一把鑰匙,也像是一紙遺書,沉甸甸地壓在李漓的掌心里,“亞述的建造技術……能為您……建好一切……”他聲音愈發飄忽,仿佛正被夜風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