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再無人言語。火盆中草藥的香氣在溫暖的氣流中緩緩浮動,像是夢魘般不愿散去,又似黎明前最深的喘息。后帳中,伊凡在睡夢中嘴角輕輕一揚,那抹模糊的笑意,如曙光下尚未融化的雪,靜靜地為沉默的眾人回應了這個世界上最古老、也最倔強的希望。
……
一日之后的黃昏,風雪終于偃旗息鼓。伏爾加河上游的冰原如寒夜之神親手擦拭的鏡面,泛著冷冽的微光。雪地在夕陽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整個營地籠罩在一片沉靜而耀眼的銀白之中。帳篷外,戰馬噴出團團熱氣,積雪上的蹄印清晰如刀刻,士兵們用銅刃鏟雪,用厚革翻曬濕透的甲衣,一切都仿佛在訴說:草原的天空終于肯施舍一絲仁慈。
營地中央那頂最寬敞的帳篷內,爐火雖然已經漸漸熄滅,但余溫尚存。黃銅火盆中,雪松木還在熊熊燃燒著,不時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散發出辛香而暖人的氣息,讓整個帳篷內的空氣都多了一絲生機。盧切扎爾身披一件狐皮大氅,正與努瑞達相對而坐,低聲交談著。兩人面前的桌子上,攤開著一張巨大的獸皮地圖,上面用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了河流、山脈和草原的輪廓。努瑞達手中握著一支炭筆,在獸皮地圖上輕輕游走,不時在上面標下一條條可能的遷徙路徑。她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詳細地講述著大河以東的游牧路線,以及在更遠的草原上覓地建營的可能性。盧切扎爾的手指偶爾會點在地圖上的某個位置,他的眼神專注而銳利,仿佛能夠透過這張獸皮地圖,看到那些空白的土地上隱藏著的機遇和挑戰。他認真傾聽著努瑞達的每一句話,不時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和建議,兩人的討論非常熱烈。
在帳篷的一角,阿涅斯卡靜靜地坐在那里,她的懷里緊緊抱著剛剛退了燒的小伊凡。阿涅斯卡輕柔地搖晃著身體,仿佛在哄睡一個最珍貴的寶貝。她的嘴唇微微開合,輕聲哼唱著一首東斯拉夫的古老童謠。那歌聲如同春天里融化的雪水,潺潺流淌,柔和而溫暖。每一個音符都像是被賦予了生命,在空氣中跳躍、舞動。阿涅斯卡的嗓音中蘊含著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仿佛能夠驅散所有的恐懼和不安。小伊凡則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凝視著火光中舞動的影子。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躍,映照著他那純真無邪的臉龐。他偶爾會發出咯咯的笑聲,那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清脆悅耳,在這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響亮。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沉悶而又沉重的聲音,仿佛是車轍碾壓在積雪上所發出的聲響。這聲音在這冰封的大地上回蕩著,猶如重錘一般敲擊著人們的耳膜,讓人不禁為之側目。循聲望去,可以看到一輛輛馬車正緩緩駛來。為首的那輛馬車,駕車的人是列凡!他身披一件厚厚的斗篷,筆直地站在車座之上,宛如一座雕塑。他的眉毛和頭發都被寒霜所覆蓋,看上去有些冷峻,但卻又透露出一種堅毅和果斷。在列凡的身后,緊跟著一列長長的馬車隊。這些馬匹在風雪中艱難地前行著,它們的蹄子不斷地揚起雪花,車簾也在風中獵獵作響。每一輛馬車上都裝滿了沉甸甸的糧囷和干草。就連那些連接著冰的韁繩,似乎都能感受到馬車隊歸來的急切與希望,它們緊繃著,仿佛在催促著馬匹們快些前進。
緊接著,盧切扎爾的大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皮靴踏雪的“咯吱咯吱”在寂靜營地中格外清晰。腳步尚未走近,帳簾便被猛然掀開,狂風卷著雪粒撲面而來,像一只撲進帳中的野獸。火盆中的火焰倏地一顫,帳內溫暖的空氣被這突如其來的凜冽割出一道口子。
“老大!”列凡氣喘如牛,沖進帳中,滿身雪塵,竟忘了通傳。他的披風掛滿未化的雪,眉梢結著細霜,臉頰凍得發紅,呼出的熱氣在空中化成一縷縷白霧。但他的眼神,卻比火盆還亮,燃著一種幾乎無法遏制的興奮,仿佛他不是從風雪歸來,而是從死地帶回了火種。
盧切扎爾微微一怔,隨即站起身來,目光中閃過一絲擔憂與警覺:“列凡,你們買糧順利嗎?路上有沒有遇到什么麻煩?”
還未等列凡開口,外頭的動靜又起。兩道身影迅速掠近,雪地上留下一串沉穩有力的腳印。契特里和巴特拉茲幾乎同時掀開帳簾,撞上那股尚未散盡的寒風,雪粒撲打在斗篷與臉頰上,卷起一陣帶著金屬味的冷意。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察覺出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契特里下意識將斗篷一撩,手落在刀柄上,而巴特拉茲則干脆踏雪而入,順手摘下皮手套,沉聲問道:“怎么回事?是糧隊遇襲,還是敵軍逼近?”
契特里眉頭緊鎖,環顧帳內,低聲追問:“是后方出事了嗎?斥候的號角可沒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