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的余韻在雅法城中緩緩散去,地中海的冬風愈發凜冽,裹挾著海鹽的咸腥與橄欖樹的清香,吹過石板街道,卷起幾片殘葉,在墻角旋舞而去。這一年的最后幾日,李漓開始著手準備離開雅法,前往托爾托薩——那座坐落于黎凡特海岸的戰略要塞,既是十字軍擴張的前哨,也是他的舊居。在那個遠方的港灣,另一個家,正在等他趕回去過夏歷除夕。
總督府的客廳里,燭臺上的蠟燭燃得正旺,火焰在靜謐中輕輕跳動,燭淚一滴滴落入銅盤,凝結成一圈圈蠟痕,宛如覆霜的年輪。正面墻上,掛著阿涅塞為李漓繪制的那幅“肖像畫”——說是肖像,實則更像一張溫柔的全家福,畫中是李漓與雅法的女眷們、子女們,在總督府客廳的各種行為,神情各異,明暗交錯間,竟有幾分永恒的意味。
這幾日,貝爾特魯德已不再理會市政廳那邊的事務。眼下,她只想陪在即將遠行的丈夫身邊,哪怕只是多坐一會兒、多說一句話,也好像能多攥住一點什么。貝爾特魯德靜靜地坐著,看著那幅畫,又看了看李漓,仿佛在用盡力氣,將這一刻刻印在心中。
這幾日,李漓不再抱怨李薺和李橛在他衣袍上胡亂涂抹口水與鼻涕,只是任由他們圍著自己嬉鬧,像兩只脫韁的小獸。李蕈卻仿佛忽然長大了些,再不肯提筆習字,只用小手緊緊扯住李漓的衣角,寸步不離,卻一言不發。那份沉默,仿佛掩著她年幼心頭才初生的憂思。
門廊處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廳中凝滯的靜謐。下一瞬,門被推開,里巴爾篤斯大步走入,披風尚未落定,便已站在眾人面前。
“里巴爾篤斯?你這般匆忙,是發生了什么緊急的事?”貝爾特魯德眉頭微蹙,率先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揶揄,“不過,你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貝爾特魯德話音未落,里巴爾篤斯已立定身形,肅然行騎士之禮,聲音如鐵錘擊鐘,清晰而堅決:“艾賽德,貝爾特魯德,約安娜——你們都在正好。我這趟過來,帶來波索尼德家族的最新決議——關于約安娜的決議。”
約安娜站在壁爐旁,手中的冬青花環尚未放下,圍在灰色毛裙上的披巾松垮垮地搭在肩頭。她聽到這話,身形微微一震,眼中掠過一抹遲疑與不安,像是早知不妙。她低聲開口,語氣克制卻藏不住一絲戒備:“里巴爾篤斯男爵……家族又要做什么決定?我并不打算離開艾賽德,無論他們召我歸去,還是安排什么新‘職責’。”約安娜說到“職責”時,聲調微沉,顯露出對波索尼德家族一貫反復無常的深切警惕。
里巴爾篤斯輕咳一聲,緩緩攤開信函,唇角帶著一絲不緊不慢的笑意,眼神中透出一抹難以捉摸的揶揄:“波索尼德家族不久前的一場小型會議——除了那位一貫持異見的戈爾貝格夫人,其他人皆無異議地通過了一項決議:約安娜小姐,你將以波索尼德家族的正式成員身份,繼續追隨艾賽德總督,擔任他的……親密伴侶。這一安排,是在貝爾特魯德被除名之后,確保家族與艾賽德之間的聯盟維系如常——甚至,若能再進一步,譬如……為生個孩子。”里巴爾篤斯合上信函,目光在約安娜臉上停駐片刻,似笑非笑,“自然,家族承諾會支付你相應的薪酬與名份,只是那份榮耀……依舊不包含任何繼承權。”
客廳內霎時鴉雀無聲,女眷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約安娜,帶著驚訝、好奇與一絲調侃。蓓赫納茲第一個打破沉默,拍桌大笑:“這算什么?為了宗教立場的絕對正確,波索尼德家族開除一個正牌公主,卻為了維系聯盟又送個旁支小姐來做情婦?波索尼德家族的臉皮,比城墻還厚!”扎伊納布哈哈大笑,頭巾晃動:“約安娜,這下你可成‘官方情婦’了,而且還有人給發工資,值了!”
約安娜的臉刷地漲紅,手中的花環差點掉落,囁嚅道:“這……這太離譜了!家族怎么能……”她話未說完,目光卻不自覺地掃向李漓,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羞澀、掙扎,卻又帶著幾分釋然。
李漓挑眉,低笑出聲,緩步走近約安娜,語氣輕松卻帶著幾分揶揄:“約安娜,波索尼德家族這是下了血本,把你‘送’給我,還附贈薪水。你怎么看?”他停下腳步,目光在她臉上停留,帶著一絲戲謔,卻也透著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