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漓沉默了片刻,看向圖勒人那團濕漉漉的身影,輕聲答道:“有時,救人不是為了感恩,而是為了作為一個人類,該有的樣子。”
霧氣漸濃,船身輕輕搖晃,鯨血早已被海潮沖淡,只剩海面浮光一片慘淡。而甲板一隅,那幾個抱成一團的濕漉漉的身影,依舊緊緊蜷縮成一塊沉默的影子,像幾條在寒風中受傷的北極狼。壯漢半蹲在最前,握緊拳頭,低聲咕噥著防備的咒語。那名年輕男子臉色發青,手腳凍得僵硬,卻仍死死貼著身旁的一位女子。就在氣氛即將僵化時,那名年長的女獵者站了出來——正是之前坐在艇尾劃槳的那位,她的頭發已有灰白,三股長辮中綴滿了細小的骨珠與鯨牙,象征著長年累月的航獵經驗。她緩緩走出同伴的保護圈,渾身仍濕透,卻穩如巖石。
這個圖勒女人的目光一一掃過船員,最終定格在李漓身上,她張口,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咕嚕咕嚕……哇啦哇啦——”接著,這個圖勒女人跪在甲板上,緩緩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動作沉穩、平和,卻透出濃濃的請求意味。她仰頭望著李漓,眼中沒有卑微,只有一種極度克制的誠懇和堅毅——那是一個母親式的請求,一個護族者的低頭。年長女獵手的手仍伸在空中,掌心向上,那份含蓄的懇求在海風中微微顫抖。李漓沒有立刻答話,只是看著她的眼睛,然后緩緩點了點頭。
李漓轉頭對赫利說:“去,把干衣服拿來,船上有多的,給他們換上。”
赫利皺了皺眉:“你是說……現在?”
“是,”李漓語氣平穩,“別讓他們凍傷。”
赫利撇嘴,卻沒爭辯,轉身去了船艙。不多時,她帶著一堆粗布衣物回來,丟在圖勒人面前,拍了拍手,“來吧,野人們,這比你們那張鯨皮要干凈些。”
壯漢警惕地看了赫利一眼,年長女獵人點了點頭,接過衣物,分發給同伴。接下來的場景卻讓眾人都有些愣住。圖勒人沒有絲毫猶豫,更無半點羞怯。他們當著眾人面,直接脫去濕透的皮衣與裘褲,露出被凍得發紫的皮膚與黝黑的筋骨,毫無掩飾地一件件換上干衣。三名女獵手亦是如此,毫無羞恥意識,動作利索如風。李漓沒有打斷,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注意到,那名年長女獵手在換完衣物后,悄悄把脫下的鯨皮衣疊好,疊得極其整齊,放在角落,如同祭品。
當圖勒人脫下貼身衣物時,赫利“哎呀”一聲轉過身去,托戈拉則咳了一聲干脆背過身。
阿涅賽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還掏出隨身的炭筆,嘴里嘀咕:“這骨架比例……哇……”
格雷蒂爾瞪著她:“阿涅塞,別惹事,你是在寫生還是在找死?”
阿涅賽咧嘴笑了笑:“難得嘛……她們的曲線和我們完全不同,肩膀短,髖骨寬,肌肉像編的繩子。”
“阿涅塞,你的興致不錯,居然這時候還有心情品鑒野人的身體曲線,”蓓赫納茲冷冷一笑:“這些圖勒人對羞恥的理解,大概只和風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