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這深林暮色與篝火交錯之地,他們舉行了一個簡樸卻莊嚴的結合儀式——不屬于任何宗教,也不符合任何文明之規,而是來自圖勒人祖先記憶深處的一種傳承。那是一場用冰雪與海洋鑄就的婚約,不需要祭司,不需要戒指,不需要誓言,只有火焰、石頭、土地與風為證。他們沒有布置場地,火堆本身就是圣壇;他們沒有穿戴禮服,鹿皮與雪痕便是儀容。他們沒有言辭華麗的祝福,只有彼此靜默而深刻的凝視。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伊努克脫下雪靴,赤足走向火堆。她從自己的獸皮袋中取出一枚鯨牙雕飾,雕刻著海浪、獵舟與風眼的紋樣,那是她從卡納克廢墟中拾回的遺物,代表著已逝族人的祝福。她在火堆旁的濕地上,用骨刀挖出一小塊淺坑,雙膝跪下,將鯨牙緩緩放入坑中。
風吹起伊努克的發絲,她閉上眼,低聲念出一段古語,語音如冰川裂縫中涌出的泉聲,時斷時續,卻帶著一種安穩的節奏,那是古老圖勒部族的祝詞。
接著,伊努克從腰間解下一條早已發舊卻織工精巧的腰帶,由狐皮與鯨筋交纏而成,曾是她母親親手為她所織,如今已被她視作成女成年、成獵者的象征。她將腰帶捧在掌心,走到李漓面前,用盡量清楚的漢語說道:“你……我……一起……永遠。”
李漓沒有立刻說話。他從腰側緩緩抽出那柄陪伴自己走過半個世界的鐵匕首——那是“奧丁之怒號”在安托利亞啟航時的標配武器之一,無名無號,卻陪他度過無數生死。他將匕首橫放在手中,然后用雙手托起,將這匕首回敬于伊努克。這一舉動,無需語言,已表明一切。
風緩緩靜了下來,仿佛天地都在屏息。篝火中,一根松脂枝條輕爆一聲脆響,火星躍起,又緩緩歸于灰燼的余熱。
伊努克仰頭望著李漓,眼中映著火光與星光,忽然,她輕聲吟唱起來。那是一首古老的圖勒語古謠,語調蒼遠奇異,低沉中帶著回響,仿佛風在千年的雪谷中流連,又像冰層深處忽然蘇醒的記憶,哀婉卻溫柔。
那歌講述的是一對伴侶在極夜的暴風雪中走失,四周是黑暗、寒冷與沉默。他們靠著彼此心跳的回音,一步步在風暴中找回對方,最終并肩踏上歸途。沒有光,沒有方向,只有心跳,像一簇從未熄滅的火種。
李漓聽不懂詞意,但旋律如一道從極寒之地吹來的風,拂過他耳畔,帶著一種從未聽過卻本能共鳴的力量。他伸出手,按在伊努克的胸口,感受到她心跳有力、沉穩。伊努克也伸出掌心,輕輕貼在他的胸前,觸碰著那顆帶領眾人穿越荒野的心。
兩人閉上雙眼,在火光與風中,靜靜聆聽彼此的呼吸與心音,那是一種比言語更深的連接。此刻,世界靜默如雪,大地仿佛屏住呼吸,針葉林在風中顫動,似在低語。夜空遙遠而肅穆,祖靈若隱若現地俯瞰著林梢,如同在古老神話中見證誓約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