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努克站了起來。冷風吹動她的發辮,鯨骨的飾物與林風碰撞,發出細碎的響聲。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脊背,目光里不再是觀察,而是一種沉靜的決意。她決定,不再只是個沉默的追隨者。
那天黃昏,天色如一幅正在慢慢褪色的油畫。太陽像一枚緩緩熔化的金幣,掛在遙遠的針葉林天際,余暉透過云杉與冷杉交錯的枝椏斜灑而下,在林地上織出一張金與影交錯的靜默網。光線在火堆邊、人臉上、鹿皮帳頂上輕輕滑過,把整個營地鍍上一層仿佛跨越時代的沉靜金輝——仿佛此刻不屬于某一個時辰,而屬于大地的永恒片刻。
李漓與格雷蒂爾正蹲在一塊平整的雪橇木板上,比劃著如何用削尖的骨釘與濕潤的鹿皮,加強滑板兩側的受力結構。格雷蒂爾嘴里叼著一截藤繩,手上沾著樹脂,一邊用肘部比劃著弧度,一邊咕噥道:“這片林子附近,地瘠人稀,鳥都嫌棄,真不適合建殖民地。”
李漓笑著搖頭,順手將一塊骨片敲入預留的孔位,輕聲答道:“那是你眼光太短。我們顯然繞過了文蘭的主航道,誤打誤撞來到一片還沒名字的大陸——但你沒發現嗎?越往南走,地氣越暖,資源也越豐富。”
“可這里原始得一塌糊涂,”赫利一邊擦手一邊笑,“別說城鎮了,連像樣的農田都沒影子。要真搞殖民地,還得從頭教他們怎么種地、織布、蓋屋子,干脆開個文明學校得了。”
格雷蒂爾撇撇嘴,將藤繩吐到一邊,抱怨道:“我們真是背著十字軍的命,干起了諾亞的活兒。荒野開荒,文明播種,連一杯像樣的酒都喝不上。”
就在這時,一只炙熱的手指輕輕拉住了他的袖口。李漓回頭,只見伊努克站在身后,身上還沾著微微松香的煙味,長發在風中輕輕飄動,額前貼著一枚細小的雪花紋骨片飾物。她神色平靜,眼神卻凝如寒星。
“漓……我們……結婚。”伊努克的漢語仍舊帶著圖勒人特有的音節斷裂感,但那語氣卻如冬季獵人放出的第一箭,不容退縮,也沒有遲疑,“現在。”
李漓怔了一下,微風正掠過林頂,帶起一串松針簌簌作響。他目光中浮起一絲意外的波瀾,但隨即平息,仿佛潮水退去。他沒有笑,也沒有玩笑地調侃,只是鄭重地與她四目相對。那眼神里,有理解,有感激,也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敬意——他知道,這就是北地的方式。
沒有長輩之命、沒有禮官之誓、沒有圍觀者的掌聲,但這一句“結婚”,是伊努克全部情感的釋放,是她對李漓的信任和倚靠,是她對未來的押注。李漓被這種純粹的感情所震撼,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說不出的話盡數藏于那一刻的動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