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盧切扎爾與努瑞達走入營地中央最大的一座帳篷。簾幕被寒風掀開,雪粒如刀,涌入一線白光,旋即被火盆的熱浪吞沒。帳內松木燃燒正旺,火光熾烈,照亮鋪滿熊皮的地面,也映紅了盧切扎爾端坐的臉龐——她身披戰袍,神情如鐵,眉目沉靜卻不容逼視。那高背木椅覆以白熊皮,在這風雪交加的原野上,標示著王者的意志。
努瑞達立于盧切扎爾左側,手中展開一張剛繪好的獸皮地圖,炭筆在其上描摹山川走勢,指引未來之路。她神情淡然,未發一言,眼中卻閃爍著如冰湖深處的寒光,智慧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契特里與列凡分立左右,甲胄上血跡未干,臉上仍籠罩著剛歷血戰后的肅殺氣息。巴特拉茲倚在帳柱旁,雙臂抱胸,手指輕撫刀柄,鷹隼般的眼神始終游移不定,冷冽如霜。稍頃,圖爾古特與帕爾汗也步入帳中,立于一側,靜候命令。
“夫人,”列凡率先開口,聲音低沉而鎮定,卻隱含著壓抑不住的興奮,“烏古斯人留下的牲畜與糧草,足夠我們從此立足草原。他們的戰士雖多桀驁,但已低頭歸順。只要稍加整編,便可化為我們手中的新刃。”
盧切扎爾聞言,目光一沉,望向地圖。她的視線在烏拉爾山以東的遼闊草原上停駐許久,隨即緩緩開口:“這片土地……還不夠。”她的聲音冷冽如夜雪落鐵,卻透著不容置疑的鋒芒。“我們要的,不只是生存之地,而是一個可以繼承與守護的國度。”她抬頭,緩緩掃過眾人,“烏拉爾—烏古斯的殘部既已歸順,便是我們的血肉、骨骼。他們將隨我們東進,奪取該屬于我們的天命之土。”
努瑞達此時緩緩前移,伸指于地圖一處點下,指尖停在一片河流交匯的谷地。“這里。”她的語氣平穩而篤定,“烏拉爾河下游,水草豐美,地勢開闊,可設軍營、屯畜牧。再往南便是保加爾汗國的北境,距之不遠,卻足夠自立。若能在此立足,不僅可借與保加爾之通商維系物資,也能防其覬覦。”
努瑞達又將指尖緩緩移向地圖更東側,輕聲說道:“再往東,便是基馬克人的疆域。早有傳聞,那里的諸部已陷入內斗,聯盟早已名存實亡,各部自顧不暇。正因如此,他們一時無力西顧,正好給了我們一段難得的喘息之機。”
帳內眾人面色微動,沉默中帶著激蕩的戰意與思索。熊皮下的火焰噼啪作響,仿佛也在低語著一場新命運的誕生。忽然,帳簾被風猛地掀開,風雪裹挾著刺骨寒意撲入帳中,火盆的焰火隨之輕顫。
“夫人。”巴特拉茲踏入帳內,身后跟著兩名士兵,正押著一名年輕女子。“這是圖赫里勒之女——艾麗努爾。她的藏身之處,是我那位‘新夫人’親口交代的。”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輕佻中帶著冷意,嘴角似笑非笑,眼中卻透著一絲審慎。那“新夫人”顯然是烏古斯降俘之一,已歸于他麾下,但言語間,他不忘諷刺地指出這段信息的來源。
寒風穿過帳門,艾麗努爾的披風被掀得獵獵作響。她昂首而立,神情冷傲,仿佛仍未從家破人亡的命運中低頭屈服。她的到來,讓帳內的空氣陡然緊繃,如刀鋒擦過夜色。艾麗努爾年方十八,容貌清麗,神情卻冷傲如霜。她身披銀鈴綴飾的羊毛長袍,烏發編成細辮垂于胸前,鈴聲在火盆跳動的光中輕響,仿佛風雪之語。艾麗努爾雙手被生皮繩縛住,肩膀微顫,卻依然挺立,杏眼中燃著不屈之焰,直視盧切扎爾,沒有一絲低頭的屈辱。帳內空氣仿佛驟然凝滯,火光映在她的臉上,也照出盧切扎爾眼中一抹復雜的光芒。那是一種夾雜著警覺、審視與難言贊許的情緒。
盧切扎爾知道,草原有其鐵律:圖赫里勒的女兒,是一個象征,一個族群的血脈延續。若殺之,雖可絕后患,卻違反了“婦孺不戮”的規矩,會激起烏古斯人潛藏的怨念;若留之,便如枕邊藏刃,隨時可能挑動新一輪叛亂。她既無法以“納妾”示威——作為女首領,這一步她不能走——又不能輕率將此人賜予麾下諸將,引起奪寵之爭。圖赫里勒的血,已成為一把雙刃之劍,懸在營中眾人之上。
盧切扎爾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如壓雪的鐵:“諸位以為,該如何處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