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漓趕緊俯下身,一把抓住那個女人的手臂。動作有點急,力氣也不小,直接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帶得她一個踉蹌,差點撞進他懷里。“起來!別這樣,別這樣!”李漓語速飛快,聲音里帶著慌張,“我不是神!我是人!真的,和你們一樣的那種!有鼻子、有眼、有脾氣!”李漓的手掌在顫抖,試圖傳達平等的理念,但話語在風中顯得無力。
可那易洛魁女人被他扯起后,神情依舊恍惚。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濕意,仿佛剛從幻覺中掙脫出來,又似仍沉浸在宗教狂熱的回音里。她的眼神中寫滿驚疑與困惑,卻也浮現出一絲掙扎過后的清明。她輕聲開口,語氣如禱詞般平靜:“只有神,發怒時能降下災禍,仁慈時能饒恕罪人。神放我們回去后,我想了很久……我們遇到的,就是神。”她的聲音柔和卻堅定,眼睛如星辰般閃爍,訴說著部落的信仰。
李漓張口欲辯,卻被突如其來的動靜打斷。他沒料到的是——她的舉動,竟然只是個開始。
易洛魁女人身后的所有易洛魁人——男的、女的、年長的、年輕的,四五十人,竟整齊劃一地朝他走來。他們像一股沉默的潮水,從林草交界緩緩涌出,然后在十余米外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雙手撐地,額頭低垂,開始緩慢而堅定地爬行。是的,他們也在爬。膝蓋與草地反復摩擦,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沙沙”聲,如同某種荒原上的哀歌,又像是悔罪者集體編織的悼詞。他們嘴里不斷低語,聲音層層交疊,如風中翻卷的經文:“神……寬恕我們……神,寬恕我們……我們無意冒犯神……上次被神責罰,是我們有罪……”他們的神情肅穆,眼神空靈,每一張面孔都仿佛在對著某個失而復得的神祇傾訴悔恨與歸屬。他們不是在表演——這是信仰,是災厄之后對救贖的本能投奔,是他們文化深處無法解釋的神秘感召。老人爬行時,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卻不減虔誠;年輕人動作流暢,如潮水般推進;婦女們低吟著祈禱詞,孩子被抱在懷中,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李漓徹底傻眼了。“不是……不是……你們別這樣啊……”他一邊后退,一邊瘋狂揮手,“我不是神!別再跪了!”但沒人聽。沒人愿意聽。李漓的聲音在人群中回蕩,卻如石沉大海。潮水般的爬行者越來越近,包圍著他,像一場活生生的宗教儀式。
易洛魁人們一邊爬行,一邊叩首。面容平靜得像即將升天,仿佛真要在這片春草初萌的土地上完成一場大地與神明之間的和解儀式。他們的低語如咒語,交織成網,籠罩整個場地。草地被壓出道道痕跡,露珠被攪動,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汗水的混合味。
而李漓——站在那潮水中央,只覺得自己活像一尊假冒偽劣的神像,正被一群虔誠到瘋狂的信徒抬上神壇,而他連逃都逃不掉。他的內心風暴肆虐: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教他們種植、冶鐵、衛生知識,不是這種盲目的崇拜!但現實如鐵鏈,束縛著他。
李漓急得團團轉,嘴里連“天哪”都快罵出來了。他撲過去,手忙腳亂地去拉最近一個磕頭特別用力的大叔:“起來!別這樣!”那個大叔須發花白,臉上布滿風霜痕跡,被拉起時眼神迷茫,卻很快又跪下。李漓好不容易把那人從地上拽起來,還沒喘口氣,身后又“咚”地一聲——另一個年輕人撲通一聲跪倒下去,額頭貼地,嘴里念得更響了:“神寬恕我——我那天真的只是想看看你肩上的光是不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