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祭品來了!”有人嘶聲高喊。
只見一隊托爾特克士兵自大道深處緩緩而來。他們披著綴滿鷹羽的戰袍,臂膀上布滿豹斑般的刺青,手執黑曜石長矛與銅質盾牌,步伐整齊如鐵流滾滾。獸皮與木板制成的靴子重重踏地,發出“咚咚”的悶響,震得塵土飛揚。為首軍官高舉羽毛旗幟,金色羽蛇神的紋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士兵們臉上涂著厚重的戰妝,目光冷峻如石,仿佛神廟壁畫中走出的守護者。
他們押解著十余名即將被獻祭的人牲。那群人雙手反綁,頸上套著粗糙的藤蔓繩索,勒得皮膚發紅,鮮血順著手腕滴落,斑斑點點灑在塵土上。人生們衣衫襤褸,臉上滿是泥垢與淤青:有人低頭抽泣,有人眼神空洞,但仍有少數人抬起頭,目光燃燒著最后的火光。
長矛的矛尖在陽光下閃爍寒光,偶爾刺向遲緩的人牲,引來壓抑的哀嚎與踉蹌。人群隨即爆發出夾雜著敬畏與狂喜的呼喊:“獻祭!獻祭!羽蛇神在上!”婦女撕扯著頭發,男人高舉拳頭,孩童尖叫著模仿鼓點。整個大道仿佛被喚醒,涌動著原始而癲狂的能量。
押送祭品的隊伍一步步逼近庫庫爾坎金字塔,每一步都像倒計時。高聳的石階在烈日下投下森冷的陰影,那陰影仿佛在蠕動,昭示著即將到來的血腥盛宴。
李漓的拳頭在袍底緊握,指節泛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鼻端浮動著叢林賭局時留下的煙草余香——那是盟約的印記。如今,輪到他們兌現承諾了。空氣中,血腥的氣息愈發濃烈,太陽的熾焰如神明的怒火,灼燒著在場的每一個靈魂。
李漓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在涌動的人潮與塵土飛揚的混亂中,死死鎖定押解隊伍里的一個身影。那是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瘦弱的身軀在士兵的推搡下搖晃不定,像風暴中顛簸的孤舟。他的臉龐雖被泥垢和淤青掩去大半,卻熟悉得讓李漓心口驟然刺痛——那雙圓睜的眼睛依舊帶著野性與倔強,那張稚氣未脫的嘴緊抿著,透出不屈的韌勁。
李漓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記得這是部落的孩子。遙遠的北方湖畔遷徙途中,他還曾在篝火旁講過奧吉布瓦人的傳說:湖中巨怪、星辰獵手,聲音稚嫩卻滿是幻想。如今,那張臉卻扭曲在恐懼與絕望中。額角的汗珠與血跡混作一條痕跡,滴在胸前破爛的奧吉布瓦衣袍上。那件以鹿皮和彩線織成的袍子早已殘破,胸口的鷹羽圖案被撕裂得支離破碎,只剩幾縷線頭在風中顫動,宛如瀕死的鳥翼。曾經的驕傲——祖先的游獵精神,如今卻成了血腥的枷鎖,訴說著從自由湖岸到異域祭壇的殘酷旅程。李漓的喉頭一緊,心如刀絞——這不只是救人,更是贖回一份被踐踏的尊嚴。
幾乎在同一刻,納貝亞拉的呼吸驟然急促。她的眼睛在人群的縫隙中捕捉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哥哥,塔科特。二十多歲的壯實漢子,如今卻佝僂著身軀,像被重錘壓彎的竹竿。雙手反綁,藤蔓繩索深深嵌進腕肉,血順著指縫滴落,點點濺在白石路面,每一滴都像瑪雅祭歌里的血咒。
納貝亞拉的哥哥的臉龐布滿鞭痕,左頰一道新鮮的刀傷尚未愈合,滲出的血珠在陽光下閃爍如紅寶石。眼睛深陷,卻燃燒著不滅的怒火,那目光如叢林里的黑豹,陰冷而警覺。破舊的亞麻短袍垂掛在他身上,腰間原本的石斧飾帶早被奪走,只剩幾枚孤零零的貝殼在晃蕩。塔科特沒有低頭,也沒有空洞絕望,而是抬起頭,在人海中搜尋,仿佛本能地感知到妹妹的注視。他的唇微微顫動,似乎想擠出一句安慰,卻終被鼓聲與號角的轟鳴湮沒。
納貝亞拉的手指死死攥緊李漓的袍角,指節泛白,卻沒有哭喊,沒有沖動地沖出人群。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低聲開口,聲音冷銳如淬火后的刀鋒:“那是我哥。我們趕緊動手吧。”納貝亞拉的語氣沒有一絲顫抖,只有決然的寒意。她的眼眸閃過一抹野性的光芒,仿佛沉睡的戰士之魂在此刻徹底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