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寧靜終究還是被打破了,以一種堪稱是詛咒的方式。
那是在七月的中旬,在那段時間里,由于財政困難,朝廷正在嚴查官僚腐敗,重點監察的是勛貴們的匿民隱田問題,就連安樂公府也不例外。在洛陽令的要求下,劉恂三天兩頭到縣衙里對賬核算,六個叔伯也各有事務,導致府中一時空落落的。劉羨雖然依舊能和好友嬉戲,但也會好奇,家長們都去干什么了呢?
于是在傍晚快用膳的時刻,劉羨就會在府門口靜坐,一邊數著路邊柳樹的垂葉,一邊眼瞟過往的行人,從中尋覓父親的身影。
然后劉羨就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他感覺有目光在悄悄注視他。
起初,劉羨誤以為是錯覺,畢竟安樂公府坐落于鬧市,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若有人向一個孩子瞥上幾眼,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在一名青衫人從街旁路過,同樣漫不經心地看了劉羨一眼時,小劉羨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似乎他們此前見過數面。
是阿父叔伯的熟人嗎?是來福王七等人的朋友?抑或還是自己的錯覺?劉羨沉思于這個問題好久,但當他準備放棄,再次抬起頭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再次撞入眼簾,正是那名青衫人。他以同樣隨意的腳步從府門前路過時,又瞥了府門一眼,劉羨看準了他的模樣,確實是同一人。
他是誰?為什么在這里徘徊?
當晚用膳時,劉羨和長輩說起此事,結果劉恂臉色低沉,張希妙則默然不語,只有二伯劉瑤在一旁說:
“辟疾,你不要管,就當沒看見好了。”
“欸?為什么呢?”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情,實在不行,就當他們是護衛吧。”
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劉羨更生疑惑,但他看長輩的神情,就識趣地低下頭扒飯,心里卻轉著各種念頭:
真的是護衛嗎?如果是,為什么要當沒看見呢?二伯說的是他們?又難道不只有一個人嗎?
這些問題既困擾著劉羨,又讓他興致勃勃,他感覺自己遇到了一個值得解開的謎題。于是接下來的幾天里,劉羨趴在屋頂上,用空前高漲的興趣去觀察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目標很明確,就是找一些看上去無所事事,可卻長時間停留在家宅附近的陌生人。
五歲的孩子正是眼睛最尖的年紀,旁人可以看到的地方,他都可以看到,旁人看不清楚的地方,他仍然看得清楚。所以劉羨的尋找很順利,到了第四天,劉羨對情況就大體有數了:類似的人一共有十四個,南門六個,北門六個,側門兩個。
這發現令劉羨興奮,但隨即又產生了新的困惑:這些人是誰?他們從哪兒來?為什么在這里?他們住哪?又吃些什么呢?難道以后永遠就在這兒嗎?
遐想沒有確切的答案,但不妨礙孩子沒完沒了地花時間來遐想。
他起初想,或許這些人是家里秘密結交的俠士,雖然肩負守衛的職責,但卻不愿受規則拘束,所以才隱姓埋名,悄無聲息。
但那些人長相太過平庸,不符合劉羨對俠客的遐想。
所以劉羨又想,或許這些人是道觀里的道士,被家里長輩請來保護宅邸的風水,所以才不敢聲張。
但那些人看上去也沒有什么神通,也沒有什么仙氣。
然后劉羨就想,或許這些人是受了什么鬼怪的詛咒,被什么不可抗拒的魔力束縛住了,在等待別人來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