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于出身高門的劉羨來說,洛陽最令他歡喜的并非琳瑯滿目的商品,而是全國首屈一指的精神娛樂。
雖然西疆叛亂,導致來京的胡商有所減少,市面上已看不到跳舞的胡姬,但來到京中賣藝獻技者仍然蔚為可觀:有的跳舞斗劍,有的百耍雜技,有的賣唱,有的相撲,有的斗雞犬,有的弄蟲蟻,等等。他們一個個來自三江五岳,入京其實都是來討好權貴,希望用這些一技之長來實現飛躍。畢竟如今西晉權貴中頗有養士之風,效仿孟嘗君養一些雞鳴狗盜之輩的貴人也不在少數。
劉羨此前最愛看的就是萬歲亭的舞劍:兩名女舞者手持一把三尺長劍,劍光明亮皎潔,時而指向天空,又時而指向人群,身姿嫻熟仿佛飛燕一般輕盈,加上舞者長袖飄飄,動則如行云流水,靜則如綠竹青松,更顯瀟灑風流,讓劉羨心向往之。
不過這一天,劉羨再和張固還有郤安一起外出,站在同樣的地方,看同樣的人表演相同的舞蹈,劉羨卻覺得有些乏味。大概是舞者的劍為了優雅而緩慢,令他不禁想起夢中的刀光,兩相比較下,他不禁想:劍舞太慢了,殺人的每一擊都該迅猛如電,這是舞蹈,到底不是真正的劍術。
而后他又打量舞者的面孔,這些表演的人神態舒緩,面容白皙,都是極美麗的女子,但他又忍不住想起一條駭人的疤痕,在心中暗道:她們也不是真能殺人的人,沒有那種生死之間磨礪的從容。
于是看著看著,劉羨又不由回想起那一天的情形,等到劍舞結束了,他還站在原地愣神。
張固拍了拍劉羨的肩膀,說:“公子,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隨著年紀的增長,這群孩子也逐漸開始知道身份的尊卑。張固的父親張通,郤安的父親郤正都是追隨劉禪到最后的家臣,所以張固與郤安也將是劉羨的家臣。在有人的地方,他們都要喊劉羨“公子”。
但劉羨聽著卻會想起毀容的阿春,已經變成瘸子的來福,心中有些別扭,也不太想回去,就說:“阿田,還沒到晚膳的時間,再走走吧。”
“那到哪兒走呢?”
“稚奴你說。”
“聽說夕陽亭的橘子熟了,我們去摘幾個。”
夕陽亭的橘子長在亭長的院子外,據說是三十年前從襄陽移栽過來的,而全洛陽二十五亭中,其余的橘樹都是私人栽種,只有千秋亭的橘樹能夠公開供人欣賞,因此也就成了洛陽一景。不過劉羨顯然來得晚了,等他們到了這里,熟透的橘子多已被人采摘,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青澀果實掛在枝頭,看著很讓人泄氣。
三個小孩面面相覷后,郤安說:
“我們是回去嗎?”
劉羨則搖搖頭,堅定道:
“來都來了,怎么能不摘幾個就回去?”
張固在一旁贊同道:“酸就酸點,沒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三人就找了兩根較長的枯枝,張固和劉羨對著樹上的青橘拍打,郤安跟在地上撿,不一會就打了十來個下來,把郤安的袍兜裝得滿滿的。
三人又挑挑揀揀,扔了幾個特別小的,最后每人分了四個,當即就剝了皮往嘴里送,果不其然,三張臉都皺成了一團。不過在看到同伴的苦臉后,大家又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確實很酸,要不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