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陳壽,敢問夫人是……”
“妾身張希妙。”希妙頓了頓,把一旁的劉羨往前拉了拉,介紹說,“這是小子劉羨,小名辟疾,此次特意前來打擾先生,希望不要見怪。”
張希妙沒有報出家門,可安樂公夫人的名字,梁益二州的士人不會不知。果然,陳壽臉上立刻露出復雜的神情,他看了看希妙,又看了看劉羨,想說些什么,都隨即又吞咽住了。很顯然,即使陳壽飽讀詩書,但舊主血脈的突兀出現,仍然使他手足無措。
張希妙已猜到這種情況。按照劉瑤的安排,她原本不必過來,由劉瑤主辦即可。但考慮到在公府遭到天子猜忌,陳壽極有可能為了仕途而避嫌拒絕,故而她堅持自己出面,為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眼下果然拿到了主導權。
她對陳壽笑笑,繼續道:“妾身當年在成都,便久聞先生大名,辭追相如,文比史遷,卻一直無緣得見,可謂人生憾事。如今韶華逝去,俯仰之間,多少舊人故事,已為陳跡,卻不想能在他鄉再得聞先生消息,又可謂是人生幸事。”
這一番吹捧下來,陳壽也算回了神,他拱手苦笑道:“夫人就別挖苦我了,陳壽現在只是一個官場失意的小人,哪里當得起夫人如此贊美?”說罷,他隨即招呼希妙和劉羨到他讀書處坐下,又取了兩杯陶盞,親手為他們倒水,而后坐定。
到了這時,陳壽的慌張和尷尬已褪去了,他用審慎的目光去打量希妙母子兩人,同時在心里盤算著希妙的來意。
與自己想象中的安樂公夫人相反,張希妙絲毫沒有女子的纖弱和人質的陰沉,也沒有陳壽最反感的——喜歡炫耀自己是名門之后的高傲態度。與祖父張飛相反,張希妙的面容精巧姣好,即使眼眸祖傳般的大且明亮,但不會冒犯他人,帶著一股寧靜堅強的氣息。盡管她穿著很普通的靛藍長袖連襟裙,卻不會讓人有絲毫樸素的感覺。她所具備的高貴氣質,仿佛已經完全壓過了衣物本身。
再打量一旁的劉羨,陳壽第一印象是安靜,畢竟孩子總是精力旺盛的,很少有耐心能久坐,但劉羨卻一動不動,如同一座佛像。但再看他的眼神卻比平常孩童更炯炯有神,陳壽與他對視,竟然奇妙地產生了一種刺痛感。
這孩子的眼神目空一切,這是陳壽給劉羨下的判斷。
那他們又是什么來意呢?聽聞半年前王富橫死,主公性情大變,夫人帶小主公來,是求自己幫忙,勸諫主公改正嗎?又或是為了此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廢除安樂公爵位一事,夫人讓自己幫忙說情嗎?陳壽有些拿捏不準,只能靜待后文。
這時希妙從身邊拿出一個泥封的小罐,捧到陳壽面前。
“聽說先生丁憂守孝,不能飲酒食肉,妾身也不好送些什么,只好帶了一些自己親手做的醬菜,都是成都風味,相信先生一定會喜歡。妾身衷心期盼先生能多吃一些,別因哀傷毀壞身體。”
這樣的禮物,既不顯得貴重,又體現出了心意,陳壽也不好推脫,只得收下。
“既然是夫人所做,我就卻之不恭了。”陳壽收下后,反問道,“只是夫人此來,恐怕不是為了送這罐醬菜吧?”
“先生慧眼,我這次唐突拜訪,確有一事想拜托先生。”
“我想請先生做辟疾的老師。”說罷,張希妙非常隆重地拜倒在地,劉羨也跟著拜倒。
這禮節實在太重了,陳壽大驚失色,連忙把兩人扶起來,一邊說著:“這是何必?這是何必?”,等兩人立起身,陳壽又露出由衷的苦笑,緩緩道:“夫人一見面,就給我出了這樣的難題啊!”